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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

    月光一般的剑光,依然静悄悄地闪动着。

    剑光从剑锋上发出来,很有些多情的意味。

    但执剑的人却并不多情。

    他已逐渐在血雨腥风中麻木。

    幸好他还只是麻木,并没有冷酷。

    他这种人即便杀光了全世界的人,也学不会冷酷。

    剑被紧紧握在他手里却永远冷酷至极。

    今晚突然间就星光很美,月光也很美。

    他走到虚掩着的窗前举剑向夜空。

    星光月光争先恐后地投射在剑身上,剑越来越亮,他的双眼却越来越暗。

    他深吸了口气。

    凝注着自己的剑,一次次用这柄剑杀人割喉的情景又不断回闪,充斥了他的脑袋。

    现在这柄剑已洗得特别干净明亮,但剑锋上停留的星光月光竟一下子发红,变成了血。

    血光刺眼。

    没有了星光月光,只有血光。

    没有了宁静诗意,只有痛苦。

    他多么想自己抽出这柄剑时,不再是因为杀人。

    那些驰骋战场的将军,拔出剑是一种荣耀,而他拔出剑却是一种悲哀。

    就算死也无法消失的悲哀。

    刻骨铭心的悲哀,如同那年他与她相爱。

    所有事都是从那年开始的。

    他以为与她相爱会厮守终生,没想到第二年开春,她就悄然离去了。

    只留下梦的残痕日日夜夜地缠绕在他心底。

    那年以后,他彻底孤独,彻底无望,逐渐地消沉悲观。

    他也离去了。

    去寻找她,在路上,昔日梦痕突然变得可怕。

    他于是重新拾起了剑,重新乘着夜色杀人。

    这样才能使他不怕,不痛。

    她拯救过他,同样也毁灭了他,遇上她以前他还懂怎么享受孤独,活得还勉强算潇潇洒洒。

    但遇上她之后一切就变了。

    她已离去,孤独回来,他不再潇潇洒洒。

    他开始怕,开始痛。

    不停地怕,不停地痛。

    他走路都是拄着剑,像个逃兵。

    一次失手杀了人,他突然就不怕了,不痛了。

    他才领悟到只有杀人见血能尽快使自己从恐惧与痛苦中解脱。

    就这样他成了杀手。

    然后又成了青锋陈家豢养的一条狗。

    他试着把剑放下。

    试着在没有剑的陪伴下躺倒沉睡。

    可他终究是放不下。

    剑已是他身体的一个部位。

    比两只手还重要的部位。

    拿起剑的时候,两只手反而变得像冷冰冰的工具,剑反而变得像有血有肉了。

    但幸好有剑鞘,可以把剑锋暂时地封闭隔离。

    此刻剑已入鞘。

    星光月光已颤抖着缩回了窗外。

    室内依然这么昏暗寒冷。

    地板更冷。

    他躺下去。

    他不在乎冷。

    他睡地板的时候本就比睡床要多。

    他习惯地板的冷和硬,因为这样可以刺激他麻木的肌肉,减轻心里的痛楚。

    他习惯苦行僧一样折磨自己。

    只有他睡觉了,手中剑才会变得像个小孩,乖乖地贴着他的身体沉默无声。

    床上的陈渊已熟睡,呼吸始终很微弱,这让薛离时刻担心着,睡不安稳。

    所以薛离打算今晚自己就索性不睡,身为杀手,他也经常不得不在夜里保持最高的警惕。

    他已学会怎么去克制突如其来的困意。

    他此刻躺到地板上去,也只是闭闭眼而已。

    他毕竟已太累了。

    心比身更累。

    但陈渊目前的状态时好时坏,薛离再累也不敢大意。

    陈渊的呼吸听来就像随时都可能断。

    薛离发现自己在大海上。

    浪涛凶猛,不停地将他的身体卷来卷去。

    他忽然像羽毛般轻轻飞到高空,忽然又像石头般重重坠到海底。

    浪涛冲击着他的身体,他的思维也卷起了浪涛。

    就在他终于受不了而仰天怒吼一声的时候,大海消失了,浪涛平息了。

    很奇怪,竟是大海先消失,浪涛后平息。

    仿佛从一开始就有什么被彻底颠倒了。

    脑袋沉甸甸的,耳朵在嗡鸣。

    眼帘迟钝地睁开。

    一张脸猛地压下来,薛离差点又忍不住怒吼。

    幸好他立即就认出了这是谁的脸,并很清楚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是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他吃力地撑起身体,感觉自己已有些头晕,好像刚才真的置身于浪涛凶猛的大海。

    他发现自己的剑居然离开了自己的手,被平平稳稳地放在桌上,陈渊就坐在桌旁别有深意地凝注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