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十

    呼啸着从山林里策马而出的,与其说是一群饥不择食的野兽,不如说是一群来势汹汹的山贼盗寇,甚至是一群准备充分经验丰富的猎手。

    他们身上唯一能和野兽沾上边的就是披着的兽皮。

    各类兽皮厚实地披在肩头,有色彩斑斓的老虎,有油光闪亮的麋鹿,有绒毛细腻的山貂,有高贵华丽的孔雀,有粗糙笨重的犀牛。

    乍一看,俨然林中所有生灵都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聚会,场面蔚为壮观。

    而那些四面惊散的白衣人,更像被猎人赶进包围圈已无处可逃的野鸡野兔。

    尽管祭台上的华服老人依旧镇静自若,但其他人已完全乱了阵脚,不再听华服老人的喝令,纷纷向来时路逃窜。

    他们虽个个身手不凡,又擅长布阵,但策马疾驰的“野兽”群实在太有气势太迅猛,就像他们布阵的速度快到薛离来不及拔剑一样,“野兽”奔袭的速度也快到他们来不及布阵抵御。

    速度的克星当然还是速度。

    一道道闪电,一声声呼啸,已有很多猝不及防的白衣人被刺杀倒地,最快的一骑马简直是飞着来到祭台上。

    马背上的那个“野兽”相貌威武,身躯颀伟强壮,眼睛很亮,眉如利剑,嘴似血盆,整张脸棱角分明,如千年风蚀的岩石雕成,额角有块状如烈焰的疤,此时已灼红耀眼,令与他面对面的华服老人深深地感受到了煎熬着他的无穷怒火。

    华服老人纵然再沉得住气,脸色也惊骇地微微发白了,想不到世上还有人能轻易唬到他。

    “我就是那个和她私通的野兽,我就是一切罪恶的始作俑者,我已来了,把你们的神请出来严惩我吧。”这汉子声音平缓,不露丝毫的感情,但他的目光已远远凝注着柴堆旁血犹未干的少妇尸体,瞳孔一阵收缩,鼻息也变得急促沉重,双颊突出的咬肌不停抽搐,明显在压抑着更大的愤怒。

    华服老人也明显在压抑着内心的战战兢兢,表面上尽量维持常态:“就算真有神也被你吓死了,快去把你玷污的女人抱走吧,否则你连她的尸体都难以保全。”

    正当华服老人说到最后的“保全”两字时,脸上浮现出一缕狞笑,嘭地一声巨响,火光耀红了一片天,柴堆已突然燃起熊熊烈火。

    火焰疯狂地在风中扭动舞蹈,也像无数饥不择食的野兽。

    那大汉怒吼着,坐骑又飞了起来,笔直飞向已将完全被火海淹没的大柴堆。

    但火的速度比飞还快,就算他的马突然长出十双翅膀,也来不及救少妇一个全尸。

    少妇的大部分尸体已被残忍的火烧得焦黑发臭,一张本来白皙美丽的脸已在冲天火光中迅速扭曲。

    马还没飞到柴堆前,汉子已从马背上重重跌落,落在离少妇面目全非的尸体不到三步远的地方,长跪痛哭。

    哭声如深谷狼嚎,凄厉而嘹亮,惊天动地,几乎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心都撕裂成碎片。

    华服老人趁他痛哭之际,准备溜走了。

    但刚跃下祭坛,薛离已刺倒了那四个行刑的白衣人,剑尖直指他眉心而来。

    “想不到你们口中宣称的野兽却让我侥幸不死。”

    华服老人双足在地面急蹬,湿泥草屑飞溅,他的衰老身躯已猛地向后退闪了十几步,长剑滑出衣袖,又舞得眼花缭乱,但招式以守为主,边战边逃。

    汉子哭声突止,箭一般跃上马背,飞马从后向他挥刀砍去。

    一时间遭受薛离与那汉子的前后夹击,他终于手足失措,剑招大乱,很快佯装受伤,斜身向左倒下,索性抛了手中剑,趁势找空隙溜走。

    他最终成功溜走了,但代价是前胸被薛离刺中一剑,后背遭那大汉狠砍了一刀。

    幸亏他轻功卓绝,动如脱兔,足下生风,眨眼间已灵巧地逃过一重重阻碍,依循来时路一溜烟地踪影不见了。

    “南宫绝,”汉子咬牙恨声道:“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刀下鬼。”

    薛离大惊失色:“毒蛇娘子手下十员猛将之一南宫绝?最绝的是专为逃命而练的轻功。”

    南宫绝的轻功当真已绝到亘古无双,是江湖公认百年来轻功最高的人。

    “这人以前只负责替毒蛇娘子偷运私货,一路上劫货的人很多。因为人们知道每次毒蛇娘子偷运的东西都要么价值不菲,要么关系着江湖流失的一些重要秘密。纵然明知毒蛇娘子不好惹,但她名下的货物实在太有诱惑,况且并非她亲自监运,只要行劫时保密功夫做到家,尽量不暴露真实身份,她再厉害也无可奈何。与她相关的一切都永远炙手可热,南宫绝恰恰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当然要苦练逃命的绝技。”

    一个矮瘦的光头老汉絮絮叨叨地讲着,红光满面,兴致很好,但讲完以后看向那汉子时,气色却变得暗沉,赶紧表达出对少妇惨死的同情与哀痛。

    他已将吓得浑身发抖的男孩抱在怀里安抚,那汉子久久望着男孩,眼神复杂而充满了慈爱。

    直到现在,那汉子的凶悍才彻底变成了温柔。

    白衣人已死的死,逃的逃,薛离挥剑入鞘也准备走了。

    “若不是你,我儿子今天难逃与他妈妈一样的厄运,我要以我们族人特有的方式感谢你的大恩。”那汉子诚恳地请求道:“你能暂留些时,接受我们的致谢么?”

    薛离面上仍一片冷漠,但内心已有热血涌动。

    他更深刻地领悟到,身为杀手的他也可以做被人感激有意义的好事,他同时觉得自己已可以坦然地回头,重新做个生有所值的人。

    所以他并没拒绝那汉子的请求,晚上留在了他们部落里。

    其实他们向恩人致谢的方式也不算太“特有”,就是与恩人一起彻夜狂饮。

    这一夜月朗星稀,那汉子身边围坐着的族人们异常安静,只轮流敬薛离的酒。

    喝到大伙都醉得差不多时,女人带着孩子已在树枝石块搭建的简易屋棚里沉睡,男人们也有些在露天的大石头上扯鼾打盹。

    只剩三两个人陪着那汉子与薛离继续痛饮,万籁俱静,那光头老汉又忍不住兴致高昂地讲起大堆大堆的事。

    其中就包括那个山村之所以古怪的真相。

    xxx

    “我们不是原始居住在山林深处的异族。

    我们才是那个村庄的原住民。”

    十几年前,风调雨顺,田里的各种庄稼都长势喜人,村民只等着秋深时节的大丰收。

    然而满心盼来的秋天,寒霜初降,竟发生了一场百年罕见的严重鼠灾。

    不消半个月,田里已被糟蹋得一片狼藉,眼睁睁看着茂盛的庄稼最终果了鼠腹自己却颗粒无收,村民气急又实在想不出整治鼠灾的有效办法。

    吃光了田里的庄稼,潮水般气势汹汹、盗贼般神出鬼没的老鼠们开始入侵村民家里的粮仓,毫不留情地吃那些多年辛苦囤积的粮食。

    眼睁睁看着粮仓也要被折腾得一塌糊涂,村子里整天听得见女人哭男人抱怨,正在这时,他们的救星终于来了。

    他们的救星就是南宫绝,放言蛇神可以垂恩帮他们扫灭鼠害,但他们以后要永记蛇神大恩,每年定期祭奉,而蛇神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位虔诚的信徒。

    灾情紧急,村民当即应诺,很快无数的凶悍毒蛇从村庄各个角落神奇地出现,仅仅一天半就已捕食了所有祸害粮食的老鼠,连一些刚出生的鼠崽也被拖出洞穴咬死。

    鼠灾平息以后,大部分的毒蛇又神奇地失去影踪,只留下少数在田野里栖止,以保证老鼠不会卷土重来。

    面对如此高效的灭鼠蛇军,村民们欣慰感激不已,心服口服地做了毒蛇娘子的忠实信徒,并很快举办了第一场庄严隆重的祭神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