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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天色灰暗,似飘扬着漫漫黄尘,毫无杂质的一种灰暗。

    天底下,有个山村。

    建在深谷里,群山围峙,幽囚着数不尽的古老传说。

    这山村看来也确实算历史悠久,每间屋舍都修筑成呆板的同一样式,石墙泥瓦,屋前置一口大水缸。

    千篇一律的风貌,陈旧而沉寂,仿佛死气弥漫的坟岗,一间屋舍就是埋尸的一座坟墓。

    经年累月的风吹雨蚀,纵目望去人烟渺茫,村道交叉,道上也已荒草没膝。

    村外的大片田野也是蓬蓬衰草,丛丛凋花,一些裸露着的泥土更是干涸龟裂,深黑的裂纹里似有叹息声绵延不绝。

    繁华世界到了这山村就彻底地没落了。

    进入村子,远望见无数的引魂幡在寒风中瑟瑟张扬。

    终于从一间间屋舍里鱼贯走出很多身负重孝的白衣人,一只只手撒着冥钱穿行在荒草没膝的村道上,丧乐凄凉压抑,断人柔肠,更增添了世界的寂寞。

    这些白衣人逐渐汇合成一整群,声势浩荡地逶迤上山,走在最前的人手捧黑龛,身后紧跟四个壮汉各手执标枪森然,再后面是一系列的祭品相随。

    有已宰杀的猪牛,未放血的鸡羊,一些时令鲜果,点心,甚至还有人像拖狗一样使劲拖着妇人小孩,那些被拖着的妇人小孩也真像狗一样四肢趴地地爬行。

    庄严又诡异,肃穆又繁琐的一支祭礼仪仗慢慢深入山林。

    林中有条秘径可直通司徒堡所在的城镇,但先得经过这古怪的山村。

    薛离只能远远跟在仪仗队伍之后,小心谨慎地尽量不暴露,他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他知道像这类祭祀活动一般都格外保密而神圣,绝不容外人打扰,若非为了找那条秘径,他也不会冒险跟随。

    山风呜呜,如泣如诉,氛围凄切,每一丝空气都变得异常滞闷。

    仪仗队伍的尾巴即将完全消失在山林里了,薛离加快了脚步,但突然从山林里窜出十几个白衣人离弦乱箭般冲向他,手中都紧握着一件农具。

    有的是锄头、尖犁,有的是长锯、铁锨,有的干脆把炒菜的锅铲、切菜的刀、砍柴的利斧也拿了出来。

    这些器具虽普通没什么特色,那些白衣人的突袭却颇见成效,很快就将薛离前后左右的退路都严密封死。

    他们像鬼魅般急速又飘渺地移动着身形,交织成一面收放自如的网,薛离还来不及拔剑出鞘,十几件器具已齐刷刷刺到他身上。

    他身若游鱼地贴地闪避,然而有一面真的网正等着他,瞬间把他牢牢困住。

    这些人肯定不是终日在地里劳作的农夫,有的农夫虽也练几招庄稼把式,但绝没有这么高明且训练有素。

    如此巧妙的排布阵法,没几年艰苦的训练绝做不到。

    这些人也不当场杀薛离,只是抬着被网住的他健步如飞地紧追仪仗队伍。

    对待冒犯祭礼的外人,是不是要杀之奠神?

    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烟火旺盛的小平原。

    一个眉目健朗唯一不穿白衣而着华服的老人,鹤立在平原中心用树干乱石高高筑起的祭台上。

    黑龛已庄严地供上。

    其余的人都虔诚地匍匐在地,口中整齐地呼喊着什么,朝供上祭台的黑龛膜拜不休。

    祭台很大,但已摆满了祭品。

    除了老人与各类祭品,祭台四角还盘踞着四条石雕的巨蟒。

    远观是巨蟒,近前细看才分辨出竟是放大几倍的一种毒蛇。

    那些插在四周的旗幡上,也似描画着弯曲复古的蛇影。

    旗幡招展,猎猎作响,薛离已被直接抬向祭坛。

    沿途的白衣人们像鬼魅般表情诡异地目送他。

    老人突然朗声道:“冒犯神祭的罪人,神要用地狱之火反复炼制他的灵魂。”

    世上最恐怖的几件事里,绝对有一件是遭遇一群执迷古怪信仰的愚民,更何况这群参与邪教的愚民训练精良武功不容小觑。

    老人的语音未落,薛离已被几个强壮粗野的白衣人抬上了祭坛。

    薛离除了一双眼珠还能四面转动外,其余的身体就都僵冷如木,无法动弹。

    已有人预先点了他几大要穴,封住了他的几大经脉,他不仅无法动弹,而且感觉晕眩想吐。

    祭坛上又高高竖起了一个木桩。

    十字形的木桩上满是尖钉,血迹斑驳,如屠夫的案板一样腥臭难闻。

    屠夫的案板至少还会时不时冲洗一下,而这木桩上的血迹却显然永远保留着,对那些迷信的愚民来讲,血迹是象征曾经有罪恶被神消灭,曾经有腐败的灵魂被神救醒。

    所谓的地狱之火并非指炽烤肉身的火刑,而是指火焰般的血大片大片地刺激人眼。

    “在这刑桩上流出的血,源头是收容邪恶的地狱,我们祈求神供应来年的生计,保佑虔诚的子民平安,用来自地狱的血严惩无知的罪人。”

    老人手拿利剑向天挥舞,一个衣不蔽体的少妇已被强行按上刑桩。

    无数发亮的尖钉立刻刺穿了她娇弱白皙的肉体,鲜血迅速湿透了全身,淋淋漓漓如雨点般滴落进刑桩下放的一口大缸里。

    这景象真的惨不忍睹,就连自认已冷血的杀手也不禁悚然。

    “这个女人与林中盘踞的野兽私通,身子早已污秽不堪,血流得越多越急,证明神的判断越对,这个女人的罪恶越重。”

    祭坛下的人们爆发出阵阵呼声如雷。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狰狞诡异且疯狂。

    这本就是个疯狂的世界,充满了疯狂的互相残杀,各种杀戮都有其疯狂的理由借口。

    这里发生的杀戮,理由是神,借口是严惩罪恶。

    满布血眼的少妇尸体被解了下来拖向祭坛正南方不远处的一个大柴堆旁,等着所有罪人受刑完毕之后一起火葬。

    第二个受刑的罪人是七八岁左右的男孩,长得伶俐可爱,白白胖胖,本该拥有长辈们的万般宠爱,过着幸福快乐的童年,却因母亲的罪恶而成了不可独活的孽种。

    斩草除根——对神认定的罪恶,更该奉行此原则。

    薛离虽是冷血杀手,但眼睁睁目睹完那个少妇被残忍虐杀,又要眼睁睁目睹着那个男孩被推向刚用母亲鲜血洗过一遍的刑桩,再冷的血也突然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