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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曾经对天发誓要一辈子肝胆相照同甘共苦的“朋友”仍未停止战斗。

    这场战斗散发出的味道越来越血腥了。

    从开始的漠然对峙,到稍后的博取公平,到再稍后的愧恼难当,到接下来的首先拔剑刺伤对方,致使对方失去暂时的防守之力,到此刻的局势逆转,胜负初露端倪。

    这一切都没逃过屋内张归的锐眼。

    张归眼神非常奇特。

    不是想代替独狼出战却被厉声拒绝的无奈悲凉愤怒,也不是彻底失望终于肯放弃的麻木,更不是百感交集之后压得他几欲窒息的沉闷。

    而是一种春天游走花丛的赏心悦目,一种成功的欣赏,一种杀气腾腾的欣赏,一种狡诈嘲讽的欣赏。

    完全不符合他的雅士身份。

    看起来他根本不像欠了独狼一条命,而是全天下人都欠了他好几千两银子,并且正络绎不绝地赶来还他。

    他就这么欣赏着外面的战斗,表情越来越满意。

    仿佛游手好闲的大户公子正津津有味地看两只精心选出的蛐蛐撕咬缠斗。

    他竟还挺直了背脊站起,站得傲慢不驯,凛然有威,又仿佛经常对百万雄师发号施令的老将军。

    他声音低沉而有力:“怎么样?”

    屋内见不到别的人影,他是在问谁?

    他背后的衣柜突然自动打开,从里面姿态柔媚地缓缓走出个人来。

    倾国绝色的美人。

    这衣柜本来制作粗糙又简陋,但她出现时,这衣柜也像在熠熠生辉。

    何止这衣柜,整间小屋都因她出现而变得金碧辉煌。

    她令屋内的一切都增色不少,连张归的表情也优雅温和了。

    但她的声音才是最要命的。

    她的声音能令再铁石心肠的男人都会禁不住全身发酥发软发热。

    她先娇笑。

    她笑得飘飘渺渺,搭配着袅袅婷婷的身姿,简直可以把大地也瞬间迷住。

    她从衣柜里走来,脚步轻盈,如踏云,如雨后初晴的露水滑落叶尖,如名匠画师用精湛的技艺呕心沥血了很久才创作出的一幅图画。

    她不用故作媚态,眼波随意流转间就能醉倒身边的所有人,不分男女皆抵挡不住她惊艳的魅力。

    她不用掀动唇角,表情也自然而然地带着世上最甜蜜纯真的笑与最刻骨铭心的幽怨。

    幸好屋外那两个男人早已不顾一切,只集中精神去关注对方的言行举动,不再理会世上存在的任何一种美。

    否则偶尔目光触及她柔如水蛇的腰肢,肯定也懒得继续相互残杀。

    有时候女人的美可以引起仇恨,同样可以消除仇恨。

    有时候女人的美还可以让人忽略许多疑问。

    比如——

    这衣柜其实特别小,装个未成年孩子都嫌太窄,她身体虽然美妙妖娆,但要完全进入衣柜,表面上看来根本是天方夜谭的事。

    而她偏偏就是从这衣柜里走出的,且姿态一点也没受影响,依旧那么迷人。

    难道她竟身怀江湖中失传已久的奇门秘术:缩骨功?

    那么迷人的她,怎会去练如此折磨身体的秘术?

    但只要有点经验眼光的人,看她那水蛇般的腰肢,就该知道她练缩骨功并不奇怪,并不困难。

    有种人天生骨骼柔软,关节异常灵活,就算把手肘完全扭转到紧贴背脊,也不会感到丝毫痛苦。

    她明显正是这种人。

    不过所谓奇门秘术,虽然每每施展都奇得令人咂舌惊骇,却也很低贱,一般情况下,没多少人愿意去练。

    除非容貌丑陋,或心理极端病态,或身世凄苦,才容易误入歧途沾染这些秘术。

    这些秘术不仅折磨身体,还腐蚀内心,最终都会把人弄成走火入魔,结局可悲。

    她练缩骨功又是为什么?

    当然不是因为容貌,但无论为什么,结合她的倾国绝色来看,都已很可悲。

    也许最大的一点原因是,她的主人毒蛇娘子本身就可悲,跟着毒蛇娘子混想不可悲都难。

    娇笑半晌,她终于开口了,话声同样迷人:“你办事,还有何不放心?”

    张归道:“我这边放心了,你那边呢?”

    女人道:“也能放心,否则我怎会躲到衣柜里陪独狼睡觉,还需要装神弄鬼地引导他朝夫人希望的路上走。”

    张归道:“那条路真不好走,他们现在都流了太多血。”

    女人嫣然道:“你一向喜欢看别人流血。”

    张归诡笑着点头:“还是你最了解我。”

    女人道:“你让我流过血,我必须了解你。”

    张归明知她话中有话,却含着些暧昧之情地回望她,又突地冷漠道:“旧事别提,说说你那边是如何处理的吧。”

    女人道:“你真要听?”

    张归道:“反正闲得很,不妨听一下。”

    女人道:“但我不敢在你面前献丑,我处理事情都是用雕虫小技。”

    张归把目光重新转向屋外,声音里已有些怒气:“你不肯说?”

    女人赶紧笑道:“怕献丑。”

    张归冷哼:“你这么漂亮,怕献丑?”

    女人道:“长相漂亮,办事手段太丑。”

    张归道:“丑不丑,听了才能评判,你应该相信我。”

    女人叹息道:“好吧,我说。”

    她依然笑容甜美:“为了不让丁风去阻止陆元奇来自投罗网,所以在陆元奇奔出奉君楼不久,我便驱赶一匹烈性子的马拉着满车大火冲进了奉君楼。”

    “为了继续拖住丁风,所以我又亲自引诱他追到我预先在某条暗巷里设下的陷阱中。”

    “现在万箭威逼之下,任他再有多高超的手段,也休想妄动分毫。没他来捣乱,今天计划不到日暮,应该已可成功。”

    张归听完,沉默半晌,突地用一种责备的语气道:“这的确算是雕虫小技。”

    女人委屈道:“是啊,我都怕献丑,你非要我说。”

    张归道:“但你心里却肯定认为自己这次做得比你长相还漂亮。”

    女人惊愕语塞。

    张归道:“你错了,大错特错,你这次做得比王二麻子的老婆还丑无数倍!”

    女人终于面露尴尬:“你说我这次做得哪里有错?这次我从始至终都没敢闲着,精心布置陷阱,诱丁风去送死,切断陆元奇的后援……”

    张归冷冷道:“你还不服?”

    女人确实不服,不服极了。

    漂亮的女人总会过于自信,自信到盲目,到自以为是的地步,所以一旦受到质疑和批评,就很难冷静地接受。

    张归却态度冷静:“夫人当初选中你,你有什么感想?”

    他一下子跑题跑太远,女人实在不懂他干嘛突然问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他绝非是个爱跑题的人。

    毒蛇娘子就喜欢他说话严谨,从不随便问些与主题毫无关系的话。

    但此刻他是真的问了,而且见女人暂无反应,还马上将问题重复:“夫人选中了你,你有什么感想?”

    女人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半晌才说清楚一句话:“我特别高兴,终于受到了她的关注与信任……”

    张归话声如刀,冷酷地斩断了她后面的半截话:“夫人选中了你,不是因为你这张漂亮的脸,你也不能因为这张漂亮的脸就知足,就以为没什么事能难倒你了。”

    女人在听。

    她知道此刻自己只有沉默。

    她也逐渐意识到自己这次处理事情存在不妥,但究竟哪里不妥,她还云里雾里,需要张归来赶快点醒她,她甚至为此已很迫不及待了。

    张归好像对她此刻的想法了然于胸,偏不遂她所愿,仍漫不经心地缓缓道:“你太自信就是你最大的错。”

    女人尽量让丰润的红唇往两边扬上去,继续露出往常从未变过的媚笑。

    她突然感到自己笑得一点也不好看,反倒特别卑贱**,像是只要是个男人都能做她的幕中宾枕边客。

    像是她早已人尽可夫,身体受到世上所有男人的无情蹂躏,最后再被吐口水,抛弃在连狗都懒得问津的臭水沟里。

    她第一次开始发自肺腑地厌恶自己的漂亮,第一次因为别人的话而无地自容。

    张归的毒舌本就是江湖中出名已久的。

    他有话直说的性格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所以即便琴艺再精,也终于沦落为毒蛇娘子的走狗。

    “漂亮也需要遵守夫人的规矩,夫人对总爱自大的人也毫不留情。”

    张归接着道:“你该与我一样,从进入死神谷开始就学会有自知之明。单凭脸蛋就永远满足,注定每次行动都惨败。告诉你,我刚进入死神谷时,夫人替我铲除了十几个冤家对头,建了豪华庭院,又送来十几箱珍宝,每件珍宝拣出来都可以买下世上比你更美的女人。你算什么?比起你这张脸,我那些珍宝才足够我永远满意了,但我不满意,因为我知道夫人赐予的一切都是债,都须我尽心尽力去偿还。”

    女人急声辩白道:“谁说我满足了?办事是办事,干嘛要扯到脸蛋?”

    张归冷笑道:“夫人看重的,正是你这张脸,可惜你始终不懂利用。”

    女人更急了:“为什么?”

    张归的声音咄咄逼人:“因为你没杀死过人。”

    女人全身都微颤起来。

    原来在张归面前,双手太干净的人根本就没有发言权。

    张归的双手很干净,但这双手杀死的人沾染的血不比独狼少。

    他的双手越干净,反而表示他的履历越不干净。

    女人却不同。

    女人的履历比她双手还干净。

    她之所以进入死神谷,成为毒蛇娘子的手下,只因被情伤透了心。

    毒蛇娘子带她进入死神谷的理由和独狼一样,只因他们的软肋都是情感。

    情感确实是最容易利用的。

    每个进入死神谷的人,毒蛇娘子都会为其写一篇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