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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意义的战斗是不是早已开始了?

    冷冰冰的剑柄是不是早已握紧了?

    风,猛地发狂般咆哮。

    人的头顶也似沉闷迟钝地滚过几层乌云。

    竹叶,突然在风中飘飞得杂乱无章。

    一切好慢。

    像时间已被风急促不安的咆哮完全吞噬了。

    ——声音真的能吞噬时间?

    尽管到处充斥着烦躁刺耳的风声,但在空气撕裂开的每一丝缝隙里,却潜藏了非常凝重的喘息。

    这喘息令风声也显得有气无力。

    也令吵与静止很迫切地融为一体。

    天地之间像突然隔着巨大镜面。

    巨大又薄的镜面,人能清楚地感觉到,却终究无法清楚地看出来。

    于是隔着巨大又薄的镜面,对峙的形势静静地在风中开始。

    陆元奇的瞳孔收缩成两粒小黑点。

    如两块坚冰的目光却瞬间消融为春水。

    他的剑锋发出比坚冰更冰比春水更纯的光芒。

    他在闪动光芒的剑锋上竟突然看见了那男子再一次姿态华丽的攻击。

    这攻击来势突兀,令他立刻手足失措。

    只见那男子的双手动作极快,转瞬间琴已稳稳当当地落到了肩上。

    左肩上。

    琴笔直地竖起,并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这不是美妙绝伦的琴声,而是利刃出鞘的声音。

    残酷可怕的一种声音。

    每根琴弦间竟同时滑出了数把短小精致的匕首。

    锋刃排得整齐划一,寒光闪闪,就像训练有素的盔甲兵士上战场般。

    陆元奇的眼睛被那寒光刺痛,心却充满惊悸。

    又见那男子身形飘动,腾空跃起,双臂斜展如翅。

    狂风刮过,翩翩长袖飞卷如暮云,卷出一种冰清玉洁的气势,让人不敢妄加亵渎。

    忽听两声锐响,袖口同时迅急地吐出两柄锃然瓦亮的利剑。

    鞋尖微晃,竟也有两截剑锋同时闪现。

    眨眼间他的全身已被耀眼冰冷的锋芒笼罩住。

    陆元奇不禁心中更加震悚。

    那男子并不如表面上看来那么文弱那么不堪一击。

    此刻陆元奇身有重伤,实在难以用平常对敌的心态来对眼前这气势越来越强悍逼人的俊美男子。

    竹林已仿佛变成了荒凉沉寂的沙漠。

    每张竹叶都是被放大几百倍几千倍的沙粒。

    从那男子的身后四周气势磅礴地冲击而出。

    陆元奇握紧剑柄的手隐隐作痛。

    他也终于动剑了。

    剑气撕扯着他全身的每块肌肉,也撕开了发狂的风。

    凌厉无比的剑气猛然间爆发,令他自己也有些始料不及。

    他此刻已是剑来控制他的灵魂,他的思维在剑光中丧失方向了。

    他整个人带着剑如一场永不会醒的梦般反击那男子。

    但两股极为强悍的气流相撞,对自身的反挫之力必然也不小。

    只听砰砰重响,他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丈余开外的一根很粗壮的翠竹。

    翠竹仰头弯腰,把他结结实实地弹飞向另一根也很粗壮的竹子。

    当那根翠竹又毫不客气地弹他出去时,再迎接他的已是一根很枯瘦的竹子。

    这根老掉牙的竹子立刻承受不了撞击而咔嚓地折断。

    他着力不稳,扑地笔直摔到冷硬的地面。

    落地后喉头一阵腥甜燥热,竟忍不住吐出了口血。

    他尽量把再次重伤的身体支撑起来,艰难喘息着,幸好剑未折断,仍紧紧握在他手里。

    他意识模糊地看见那男子慢步向自己逼近,如一座陡峭冰山。

    又如一座生机勃勃的青山,秀美之间也透着冷酷。

    陆元奇吃力地用手臂支撑起半个身体,睁着越加沉重的眼皮,只看见那片身影中正有利剑在往下滴血。

    一柄仍藏于那男子翩翩长袖内的利剑,和他本人般高傲而愤怒。

    那男子笑得却很是温柔:“还行吗?看你满身伤,我也不想致你死地。”

    陆元奇喘息着:“你想我怎么样?”

    那男子坦率地道:“我想你知难而退,别再追逐他了。”

    陆元奇已痛得表情扭曲,嘶声道:“我不能退,我追逐他是为了救他。”

    说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忍住满身伤痛,近乎梦呓又非常坚决地道:“你必须让我去救他。”

    那男子微有动容,但很快又冷傲地笑道:“你已败至如此,恐怕也只能退了。”

    “我没有败!”

    陆元奇猛地飞身跃起,原来刚才他是以满身重伤伪造了惨败的假象,当对手认为他已彻底回天乏术时,他再出乎意料地攻击。

    他这一次攻击的力度与速度都大不同前。

    他用尽全力使自己的剑先如龙卷风般狂暴,形成破竹之势,几乎所向披靡。

    他运剑变招的速度更是迅如闪电,又如草书般洒脱不羁,根本不给对手留窥破玄机的余地。

    你没有亲眼见识过那种速度,就绝对不懂为什么我要用洒脱不羁来形容。

    那男子再也看不见陆元奇了,只清楚地感受着陆元奇这一次比之前更惊人的气势。

    他眼前不断有无比凌厉的光闪过。

    然后他就也感受不到陆元奇的气势了。

    他完全成了个木头人。

    无思无想无知无觉的木头人。

    当地一声。

    也只有一声。

    这一声却足以令他整个人瞬间崩溃。

    一个沉静明智的人,倒下一次并不算败。

    然而一个从来都心高气傲的人,倒下一次就可能意味着毁掉终生。

    他全身的那些匕首利剑已全断了。

    断得更短,要再伤人就无疑以卵击石。

    至少那些断剑在此刻对陆元奇已造不成任何威胁。

    就算还能威胁也难找准目标直入要害。

    因为陆元奇的人已不在他视线所及的范围内。

    静。

    死静。

    连风都静止了。

    连落下的竹叶也半空停顿。

    陆元奇在哪里?

    在哪里?

    那男子猛地神态惊恐,冷汗涔涔。

    只觉呼吸心跳也已如风和竹叶般静止停顿。

    他猛地感受到了陆元奇此时已在哪里。

    在身后。

    一个人的视线是绝对无法转弯去身后。

    “我说过,我身上的伤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严重。”

    陆元奇的声音依然冰冷,他的剑正寒气逼人地指着那男子的后颈。

    那男子已不得不对他刚才出剑的力度与速度心生畏惧,所以僵硬地一动不动,但这并不表示他就是个怕死之人。

    他甚至在吃力地咬牙恨声道:“杀了我吧。”

    他得到的回应是剑锋入鞘的声音。

    他仍不敢擅自回头。

    他从来都很有信心很骄傲,但现在的战败已令他突然一蹶不振。

    他沮丧地再难站起了。

    他现在只需要更彻底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