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剑客用力地捏了一下剑柄,手掌沾满汗就把剑柄黏紧了。

    他在自己浓重的汗味中喘出口气,勉强忍住了眶里的眼泪。

    然而他的深邃痛苦早已被冷漠的目光一点点溶解了。

    他让女人很分明地看出了他的深邃痛苦。

    那么深邃就像高得发颤的月空。

    那么分明就像月空上点缀的星。

    女人的无声注视令他再也不能从容不迫地故作平静。

    他有真实的痛苦,也有真实的愧疚,他被自己刚醒过来的一大片洪水猛兽般的记忆轻轻松松地击败了。

    他的眼前逐渐浮现出一张天真灿烂的男孩笑脸。

    那笑脸上一双小眼睛黑如点漆,有种极成熟的责任感深深印在眉间。

    突然那双小眼睛笔直地向他爆射着钢锥似的目光。

    那眉间的责任感也紧接着变成了另一种含满冷笑的谴责。

    女人已看透了他表情上一系列不协调的变化。

    她知道奉君楼的这次约定,剑客去意坚决。

    剑客和她十几年后的相逢,可能瞬间成死别。

    一种预兆着死亡的别离,似乎也像宿命,无法挽救又无法更改了。

    当发丝雪白,皮肤起皱,昔日娇颜已褪色的时候,因这宿命般的离别,人是绝对禁不起一击便泪堤崩溃。

    血色命运,伤心轮回,雪白终成红得炽热的血色。

    人生一世,不得已要去相信什么轮回,仿佛到了头一切原来是命中注定。

    十几年的相思本该造就一个圆满而美丽的故事,最后却走向了一场不忍卒睹的结局。

    两人这样子僵持了不知已有多久。

    剑客的脸上又渐渐恢复了开始时的那种水火不侵的漠然。

    女人的心却被泛滥的悲伤泪水泡得更柔软也更脆弱。

    她眶中的泪光闪动,竟吃力地忍住没流下一滴泪。

    她还要说很多话,还要解释很多事。

    痴痴地看着剑客,她似费了很大劲才终于又鼓起勇气开口:“你一去,和独狼之间定会分个生死,我不想你们相互残杀。”

    剑客冷酷地一字字沉声道:“我和独狼早已不是朋友,谈不上互相残杀。何况他一直怨恨我当年的那次失手,我已成了他此生不杀不快的第一大仇人。”

    现在轮到剑客的话如尖针般刺痛了女人本就伤痕累累的心。

    剑客眼神漠然,也如尖针般毫不留情地一下子深扎进她的心,现在剑客整个人都变成了尖针。

    真是每一针都见血,女人很难逃避,只能任凭他疯狂反复地刺痛她。

    不仅刺痛她的心,还刺激她本已麻木的泪腺。

    她疼得轻皱眉头,满眶的泪就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脸颊,流湿了十几年苦茶般的相思。

    她眼中透过朦胧的泪光又浮现了一种强烈的不信。

    她带着这种不信,悲哀地直视剑客,语声也开始沉重起来:“你不是那个小奇了,小奇绝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我多么想你还变得回从前那个小奇,那个重情义且负责任的小奇。”

    剑客仿佛要进一步残忍地伤透她的心,说了句使她更绝望的话:“我本就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小奇,我也本就不认识你。”

    女人闻言,表情怔住,依旧满眼不信地凝望他冷冰冰的脸,似把他完全看成了毁灭一切的魔鬼。

    如果今晚终究无法阻止他,那情势的发展真可能使她的一切都毁灭。

    她的生命已经算不上幸福,但未来的每一天里,她只求自己活得平静,不再时刻为某些不曾使自己幸福的男人们担忧苦恼。

    良久后她辛酸地笑道:“原来一开始都是我在愚蠢地自作多情。”

    她笑着流泪:“这十几年来,我的感情被两个男人戏弄欺骗,我却始终天真地一厢情愿。这十几年来,我不止一次狠下心要彻底地断了与你们的那层说不清的模糊关系,彻底摆脱你们的折磨。因为一切是我自找的,不必让你们为我的痛苦承担起什么责任,你们也不必赔偿我什么损失。然而你们难道已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们,我再没有第三个值得信任的人。”

    剑客依然无动于衷,态度冷淡:“我只会伤害你,给不了你信任,所以你应该尽早放弃我,你对我的期望太高了,我永远也达不到。”

    说完他就迈动脚步,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很急地从女人身旁走过去。

    他不肯再回头直面女人,也不肯再停留,他怕自己再多看她一眼,再停下来多听她说一句话,他或许比她更容易崩溃。

    他脚步发出的声音淹没不了她细声的抽泣。

    但这细声的抽泣没延长太久又冻结成冰。

    女人的语气也变得冷淡,只不过冷淡中多多少少能听出一丝悲凉:“你要去那里赴他的鸿门宴,我是没法子拦你了,但你为什么非去不可?单单只因为这宿命两个字?我不信,我希望你不要继续欺骗我,对我说实话。”

    剑客站住,头却不回,很干脆地说:“没有实话。”

    女人转身,悲凉的目光迫不及待地又凝注着他,似乎稍慢一刻他就将彻底从她生命里消失:“我早已料到你会这样说,那你想听我说实话么?”

    剑客不答,迈脚要走。

    突然背后的女人冷冷道:“我手里这杯酒是致人死命的毒酒,你今晚非去不可,也不给我实话,我只好喝下这杯酒,立刻死在你背后。你真的冷血,能不为我的死而愧疚自责一辈子么?”

    剑客浑身僵硬,但还是不回头,沉寂地肃立如一尊全无感情的石雕。

    女人凄婉一笑:“你说不认识我,没关系,然而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偏偏因你而死,纵然只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你也不该就这么随她去死。”

    她强调似地接着问了句:“你想今晚我死在你背后么?”

    剑客终于又回应了,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仿佛整个人突然间已变得有气无力奄奄一息。

    他只说了三个字,三个充满了复杂情感的字:“你真傻。”

    女人听得很清楚,痛苦地冷笑道:“在有些事面前,大家都真傻,你与独狼之间的那场恩怨更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