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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仍没有转过身来面对妹妹,在面对妹妹之前,气氛需要什么做一点缓冲。

    他的语声听上去平静温和如春水,但却说了句让气氛可能将变得更尴尬的话:“我明白你到现在还恨着我。”

    身后的妹妹对此木然,只鼓起勇气笑了笑,问道:“陆元奇呢?”

    这是她傍晚在花圃里已提过的问题。

    或许对这对相互间产生了某种隔膜的兄妹而言,旁边多一个陆元奇,尴尬的气氛会不知不觉减轻。

    哥哥似乎自嘲地冷冷一笑道:“还是和傍晚时同样的问,为什么一下子关心起他来?”

    司徒玮脸上不禁泛出了红晕,很羞怯地将头垂得更低,连忙语气急促地做着略显笨拙的掩饰:“不是关心,是感激,昨夜他救了我……我应该当面谢谢他。”

    哥哥脸色突然暗沉,叹息道:“我没有亲自来找你,来救你,你肯定更恨我了,是吧?”

    司徒玮强笑着努力辩解道:“我怎会恨你?从一开始我就只是在生气,生气不直接等于恨。况且傍晚时你已说过,我是你今生今世必须要保护的唯一的亲妹妹,那么你也就是我今生今世值得依靠的唯一的亲哥哥。我恨你能改变这份亲情吗?至于生气,过一段时间自然也气消了,没事了。恨有什么意思?只表示我还未完全长大成熟。”

    哥哥听她说完,听出她是真的发自肺腑,心不禁被微微触动,由衷地含笑道:“现在你已完全长大成熟,以前的你绝说不出这样的一番话。”

    他的声音也因激动而颤抖。

    司徒玮突然抬起头,像小时候一样表情活泼地笑道:“所以我们别再提那天的事了,就当那天的事全没有发生过。我们今晚在一起说话也算不容易,不妨说些其他令人愉快的事。”

    司徒轩深深地吸一口气,终于回过身来,他脸上的笑容也像小时候一样干净简单,但眼神里的那种沧桑与严肃却依旧不变。

    他又重重地把刚才吸入的那口气吐出,解脱地笑道:“听见你这么说,我已很满足。好吧,我们就说说其他令人愉快的事,在我们的记忆里,令人愉快的事有太多太多。”

    但他没等司徒玮回复,又温和地提示:“你刚问到陆元奇,我们就先说他吧。”

    司徒玮竟迟疑了,沉默半晌才关切地柔声问:“他……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司徒轩反问:“你以为他会出什么事?”

    司徒玮口齿木讷地又不禁低下了头:“不知道。”

    司徒轩想了想,意味深长地叹息道:“昨夜他救你回来以后,我也曾发觉他神色有点不对。他显得心事重重,没给我说一声就仓促地又下山去了。但你也不用很担忧,你该知道他行事一向机敏过人,至今能困住他的麻烦还在娘胎里呢,他一定过不了多久就平安回来。”

    司徒玮也似在沉思,听哥哥说完了,把脸再抬起来,笑道:“那我就不问他了,来日方长,后面有的是时间谢他。反正他一个大男人,也用不着我一个弱女子总替他担忧。”

    司徒轩露出狡黠的表情道:“你喜欢他,对吗?”

    司徒玮怔住,笑容瞬间变得勉强僵硬:“对呀,我喜欢他,他和哥哥一样,从小关心我照顾我保护我,他已是我心目中认定的第二个哥哥。”

    司徒轩看到她脸上勉强僵硬的笑容,赶紧见好就收:“他的确是你的好哥哥。”

    司徒玮的笑容又很快变得娇美如春:“你当然也是一个合格的好哥哥,你说我这一生能有这般好的两个哥哥,还有什么可气的?”

    司徒轩被她逗笑了,由衷而笑,温柔认真地凝视着她道:“我欣慰极了,没想到妹妹一下子已明白这么多道理,今后谁也不气谁了。司徒堡内内外外都要充满生机,充满感情。司徒堡不仅是我一个人的,也是你的。”

    司徒玮急忙摇手道:“司徒堡太大,人太多,事太杂,我可管不来,还是推给你一个人吧。我坐享其成,天生懒惰。”

    司徒轩笑道:“好,好,你这只懒猫。”

    司徒玮忽地改变话题道:“我想去临州几天,你同意么?”

    司徒轩讶然:“去临州干嘛?若是为了游玩散心,我们这里山清水秀,到处美景,不比江南差,花的品类也比江南更丰富。”

    司徒玮很郑重其事地道:“江南就是江南,这里的花品再多,景再美,终究也不能代替真正的江南。”

    司徒轩的舌头一向没有妹妹的灵巧,他也突然找不到适合的话来反驳妹妹了,只好故意严肃着一张脸问道:“那你说到底去临州干嘛?”

    司徒玮也故意严肃着一张脸回答:“我已到了该见见世面的时候,司徒堡的小姐可不娇贵,不像其他府第内的千金三个月足不出闺楼半步,你说是不是?”

    司徒轩犹豫道:“但你毕竟涉世未深……”

    司徒玮抢过话来理直气壮地道:“正因为涉世未深,才要出门见见世面,否则以后再出门时孤陋寡闻,岂不让江湖人笑话司徒堡?况且司徒堡是武学世家,女儿也不该总娇滴滴地养在屋里。”

    司徒轩无奈地摆手道:“从来我都说不过你,我同意你去江南了,但你的安全如何保障?”

    司徒玮道:“有司徒堡令牌在身,江湖中哪些人敢害我?他们恐怕躲还来不及呢。“

    司徒轩神色又变凝重道:”正因为是司徒堡的人,走在外面才该更小心一点,我叫陆元奇陪你去。“

    司徒玮连忙摇头道:”你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就算了吧,江南不是有司徒堡的人吗?“

    司徒轩道:”好,也只有先让他们多关照,等陆元奇回来,我再叫他去临州保护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起程?“

    司徒玮毫不考虑地道:”明早。“

    司徒轩错愕:”明早?“

    司徒玮笑道:”我不想到江南时,花儿都开过了,只剩下满眼荒凉。“

    司徒轩若有所思地缓缓道:”我觉得你……还是……“

    司徒玮知道他要说什么,笑容更活泼可爱:”你好婆妈呀!都同意了,还迟迟疑疑的,这可不是一个声望震九州的司徒堡主应该有的毛病。“

    司徒轩僵硬地陪着笑道:”是,是。“

    XXX

    陆元奇整整一夜也未回来。

    司徒玮翌日清晨并不再等着与他告别,就吩咐玉儿准备好出行需要的一些物品。

    她或许想自己已等不到与他告别,他总在关键时刻消失无踪,又总在关键时候突然出现,她像习惯哥哥的严肃一样习惯了他的行迹不定。

    反正只是去江南玩一段时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司徒堡沉重的锻铁门打开,七七四十九级布满斑驳苔痕的白石阶就映入眼帘。

    这些白石阶虽已陈旧变色,有的甚至已开裂破损,但古老的岁月气息却使它们在浩茫天地间更显得雄伟大气。

    这些承载了司徒堡百年光辉历史的白石阶,传说是因曾经有一位对家族恩重如山的神秘刀客,名为燕归来,当年江湖中人皆尊称是“刀神”。

    刀神燕归来身怀一种七七四十九式的奇秘刀法,与风流浊世的黑闪电孟步羽齐名,声振寰宇,无人敢匹,成就了数百年不可复制超越的绝顶奇侠。

    司徒堡初建后十四年遭东北王联合西北王疯狂突袭,损失惨重,差点濒临毁族之境,幸得刀神燕归来出手相助,才最终将两王击退,保住了根基。

    司徒家感激他的恩情,为纪念他也为让后人谨记那次战斗的胜利不易而发愤图强,便修筑了这七七四十九级白如璞玉的石阶。

    如今白如璞玉的石阶早已因苔痕遍布成了青石阶,但它们依然特别坚固地撑着整个司徒堡。

    司徒堡与外界的连接只有这道厚重高大的锻铁门,外界要进入司徒堡也必须先踏完这七七四十九级石阶。

    司徒堡背倚陡峭似刀削的千丈悬崖,四面高墙围得密不透风,况且墙头还设有隐蔽的哨塔,可以说绝对的难攻易守。

    所以一旦守住了这七七四十九级石阶,就等于守住了整个司徒堡。

    司徒玮此刻安静地站在晨光里,注视着脚下的这七七四十九级石阶。

    那天受不了哥哥严厉的责骂而奔出堡门时,她无心去留意这一级级石阶,今天再仔细地看才发觉原来这是段多么陡的石阶,那天自己居然没绊倒摔跤真是万幸。

    除了发觉到石阶的坡度多么陡之外,她还发觉到自己原来对司徒堡如此不了解,她对哥哥又究竟了解多少?

    她就这样子痴痴地出神了很久,双脚似难以迈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