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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

    世上没有最珍贵的情感。

    只要肯真心对待,足够坦诚,每一种情感都不卑微,都很珍贵。

    友情,爱情,亲情,还有同情。

    但究竟什么样的情感才可以彻彻底底地化解仇恨?才可以令所有人变得善良?

    谁也不知道。

    陈渊朝陈孟云飞奔过去,眼含热泪,并非因为陈孟云是他父亲,而是因为陈孟云已跪在地上。

    陈渊的目光中一时间充满了各种情感。

    陈孟云现在虽是跪在地上,却使儿子终于开始发自肺腑地尊敬他。

    陈渊奔到他面前,也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昂首挺胸地跪了下去。

    陈孟云扭过头刻意不看他,厉声斥道:“蠢货!意气!我不要你来陪我同跪!”

    他这一阵呵斥非但没有使儿子站起来,反倒使在场的几乎所有仆人突然齐刷刷地屈膝跪地。

    陈孟云怔住了,他本来想把儿子激将下去,但现在……

    他恼怒地吼道:“你们干什么?也来跟着胡闹?”

    一个老奴义正词严地申明道:“我们生是陈家的人,死是陈家的鬼,陈家的苦难,我们一起扛!”

    陈孟云怒容未消,语声却已隐隐哽咽:“你们……你们也是蠢货……”

    疯女人看着满院子跪地的人,不禁笑道:“真壮观啊,让我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菩萨,有这么多人在拜我。”

    陈孟云冷声道:“那你就好心做一回菩萨,放过陈家。”

    身旁的儿子一开始就对他的呵斥充耳不闻,此刻甚至已直视着疯女人道:“你是什么人?今天你也在陈家撒够了野,陈家从没弯过的膝盖也通通对你弯下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还想赶尽杀绝?”

    女人打量着陈渊道:“你是他儿子。”

    陈渊怒道:“我是谁儿子,关你屁事!别以为陈家都给你下跪,你就能继续猖狂!”

    疯女人冷笑:“又不是我逼着你们下跪,是你们自己情愿下跪,还栽到我头上来,不觉得可耻吗?”

    陈渊一咬牙,腾身而起,脸几乎撞到女人的鼻子。

    女人惊呼道:“你干什么?”

    陈渊也冷笑道:“我准备还你公道。”

    女人道:“那好呀!你准备怎么还?”

    陈渊道:“我先说说自己的看法。”

    女人道:“我一定专心听。”

    陈渊道:“你要灭我们陈家,只因为陈家的金库里还有许许多多黄金。”

    女人脸色变了:“放屁!”

    陈渊道:“黄金与爱情,鱼和熊掌,难以兼得,如今你恨了陈十九,当然也无所谓爱情了,便只剩下黄金能令你动心。”

    女人厉声道:“你再放屁,我就把你咽喉捏碎!”

    她蓄满内劲的手已果真从陈孟云的头顶慢慢移向陈渊的咽喉。

    陈渊毫不畏怯地继续道:“我若没说中,你又何必这样恼羞成怒?”

    女人道:“你们陈家,我确实没有看错,全是一群混账东西,灭了你们也算是为民除害。”

    陈孟云突然也腾身站起,语气急迫地道:“小孩子的话,你也要在意?你的心胸也未免太狭窄了。”

    女人疯狂地笑道:“小孩子?满脸的胡茬,居然还好意思说是小孩子?你们陈家说话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可笑无耻。”

    陈渊昂然道:“不错,我已不是什么小孩子,你也不必手下留情,要杀就杀个斩草除根!”

    陈孟云猛地一记耳光响亮地朝陈渊的脸扇了过去,也扇得毫不留情。

    陈渊猝不及防,几乎踉跄跌倒,抚着被扇红发痛的脸,怔怔地道:“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难道我又错了?”

    他喉咙里似乎堵塞着东西,胸口也憋闷难受,泪已泫然而落。

    他体内怒火奔涌,想吼却怎么也吼不出。

    陈孟云厉声道:“你刚才的所言所行,简直丢尽了陈家的脸,你已没资格留在青锋,滚吧!快滚!滚得离青锋越远越好!”

    疯女人懂陈孟云的意思冷冷道:“少玩把戏,我不吃这套,他说的本就很对,我今天要杀就杀个斩草除根。”

    陈孟云瞪着她道:“你真会得寸进尺,今天我甘愿替十九叔偿还你一条命,已算是宽待你了。你若还想胡来,休怪我也不客气。”

    说罢,右手一翻,一柄利剑已直削陈渊前胸。

    陈渊眼见父亲的剑势汹汹,没有半点留情的余地,只得被迫往后面退闪,勉强避开这一剑。

    陈孟云横眉怒目地斥道:“还不滚?难道想青锋打开金库送你几锭黄金做路费才肯滚?”

    陈渊从未见过父亲的脸变得如此可怕,一时也不禁恐慌无措,咬牙苦笑道:“不要你的黄金,我就算光脚走出泡,死在半路上,也不要你来管!”

    话没说完,人已狂奔而去。

    疯女人瞪着陈孟云道:“很好,我看在你们都朝我下跪的份上,给你们陈家留个种,但以后若让我又碰见他,我也非斩草除根不可。”

    陈孟云冷淡地道:“后山有一座陈家祖祠,我只求死在那里。”

    女人道:“那就别磨蹭,赶紧在前面带路吧。”

    她的声音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些发颤。

    陈孟云没有察觉这一点,慢慢转身,大步走出院子……

    梦再漫长总会醒来,回忆再痛苦总会结束。

    终于从痛苦回忆中解脱出来,陈渊疲惫不堪地吁出一口气。

    薛离也仿佛如释重负。

    虽然他并不是这场回忆中的主要角色,但陈渊的痛苦,他能深刻体会。

    回忆叙述完了,窗外的天色也渐渐明朗。

    望着将要燃尽的蜡烛,薛离叹道:“他那次没有死。”

    陈渊点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叫老天有眼,他本就不是什么恶人。”

    薛离道:“后来那疯女人呢?”

    陈渊道:“和我十九公一样,突然就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了。”

    薛离又叹口气道:“你现在还恨不恨你父亲?因为那天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