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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

    这一晚少年途遇好友,便去好友家中留宿。

    少年交游甚广,那好友年近六旬了,还对他特别热诚尊敬,仿佛他的辈分远在那好友之上。

    好友备上十几坛家乡陈酿,表示多年未见,要力邀他来个通宵畅饮,不醉如烂泥不罢休。

    少年显然也是生下来就极好杯中之物,但这一晚他却婉拒了好友,只略饮几杯,聊表情谊。

    好友倒也知情达理,并未刻意勉强。

    因为好友一来深知他的温良性子,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就拒绝好友的邀请,拂了大伙的兴致。

    二来好友也很早就注意到了在他身边默默垂首的洛青青,心中已有多般猜想。

    他当然看得出好友心中在想些什么,微微一笑介绍道:“这是我宁城结拜的义妹,近来家逢变故,不能久留家中,所以我就冒昧援手,请她暂到我家避难。”

    他转身又柔声向洛青青介绍起好友来:“青妹,这位是凤阳古城第一有名的丝绸大亨宫毕华。”

    宫毕华拱手笑道:“别看我世代经营丝绸,其实我目不识丁,只是个嗜酒如命的粗人而已。”

    洛青青脸颊微红,笑得很勉强。

    她本就是个未经世故既娇羞又腼腆的女孩。

    在生人面前,她只能一直沉默寡言。

    少年深懂她的方方面面,就赶紧替她还礼解围,笑道:“宫兄每次都这么说,有些事情上,宫兄心细得和丝绸没两样。”

    宫毕华得意地笑道:“这个我不否认,只有在酒面前,我才沦为了一介粗人。”

    少年叹道:“小弟我何尝不是呢?”

    洛青青终于鼓起勇气,嗫嚅着轻声道:“对不起,我扫你们兴了,我先告辞回房去休息。”

    少年微笑道:“也好,两个酒鬼大老粗,你一个柔弱小姑娘在旁边确实受不了。”

    宫毕华有些憨痴地赔笑道:“对,对,我这人最见不得两样:酒和朋友。一旦见了这两样,就什么矜持都不守了,变得跟马大哈一样,让姑娘取笑了。”

    洛青青咬着嘴唇低头道:“我哪敢取笑主人。”

    宫毕华呵呵笑着,命身边伺候的丫鬟领洛青青回房好生安歇。

    望着洛青青在走廊上渐行渐远的背影,宫毕华别有深意地笑道:“这姑娘挺好,最好的一点就是害羞。”

    少年道:“害羞怎么好?”

    宫毕华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当然了,长得不咋地,再害羞也不好,要像这姑娘,长得沉鱼落雁,清丽脱俗,美不胜言,害点羞简直能把再心硬的男人也轻松迷倒。”

    他神秘兮兮地又笑道:“兄弟真好福气,竟觅得这姑娘相伴左右。”

    少年苦笑道:“宫兄想歪了,她真的只是我的结拜义妹,我怎能行那不伦之事,爱上自己的义妹?”

    宫毕华直率地道:“这有何不可?只要不是一个爹妈生的,只要出于真心,就能相爱携手。南城的王七爷不就是娶了自己在万宝行的师妹么?”

    少年连连摇头道:“宫兄爱胡说的毛病又犯了,我受不了,也想即刻告辞回房。”

    宫毕华瞪眼道:“我向来心直口快,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兄弟你但骂无妨,然而别冷我场。”

    少年微笑着解释道:“宫兄的脾气,我又不是不知道,我何时埋怨过宫兄的言语?只是走了一天的路,实在有些累,今夜不能陪宫兄尽兴。况且我那义妹看上去有心事,我怕她一个人在屋里瞎想,心里憋闷难受,先去和她说说话。”

    宫毕华恍然道:“原来是急着想和弟妹说私房话,好呀!我从不干煞风景的事,兄弟尽管去吧。否则以后去你处做客,弟妹就有理由煞我的风景。”

    少年无奈地笑道:“你啊你啊,怪不得一直娶不上媳妇,你这么爱瞎猜胡说,有哪个女人受得了?”

    宫毕华诡秘地斜眼瞟着他笑道:“你就受得了,可惜你不是红颜,所以我才还是光棍。老天爷几时能可怜可怜我,把你变成个女的,好做我的共枕眠。”

    少年赶紧敬他一杯酒道:“这么多酒还堵不上你的嘴,越发说得没道理了。”

    宫毕华举杯,故意正色道:“一般我没道理时,就表示我快醉了,要在平时,我可比你更谦谦君子。”

    少年笑着连声附和道:“是是是,宫兄不仅心细如丝绸,而且整个脾气都如丝绸一般细致温和。”

    宫毕华一饮而尽杯中酒,摆手道:“少这么夸我,夸得酒都泛酸了。改日再胡说吧,别让弟妹等急了,我担当不起罪责……”

    这个享誉天下的丝绸巨富终究还是难逃寂寞的桎梏。

    世上绝没有从不寂寞的人存在。

    就算是白痴,是疯子,也不例外,或许那些人之所以痴,之所以疯,只因饱尝了无人能了解与抚慰的深深寂寞。

    就算是精神世界最充实丰富的文人墨客们,把酒邀月一饮时,也免不了对影成三人的寂寞,很多时候,想象力越好的人,反而寂寞越深。

    连那皇帝前有满朝臣民后有三宫六院,但真正可解他心中寂寞的人有几个?

    宫毕华猛饮三杯酒,热血上涌,喉头呛住,剧咳三声,咳出了两眶薄薄的泪影。

    月空上纤云弄巧,繁星闪闪也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