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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玉辂连夜而行,也不像真正出行的卤簿仪仗那样浩浩荡荡的动用几千上万人,但随行的护卫仍然不少。

    孟灵均伸手试了下韦姌额头的温度,将她凌乱的头发掖到而后。这张明艳动人的小脸,当初并未长开,还像含苞欲放的花朵,如今俨然是国色天姿的牡丹了。

    他此刻的心情就像丢了珍宝失而复得一样,一刻都不想松手。他的目光复又落在她的小腹上,伸手过去轻轻摸了摸,只是微微隆起,并不像旁的妇人那样怀孕了便身材肥满,脸色暗黄。从外表上的确看不出来这是个孕妇。甚至因为怀孕,她的身上多了些许女人的韵味,更加撩人心弦。

    他在九黎的时候就被这个女子深深地吸引。不仅因为她的容貌,还有她活泼灵动的性子,对着他时又凶又羞涩的模样。他自小才貌出众,出身高贵,周围有数不清的女孩子,他们或是仰慕他的才貌,或是想要他的权势地位,他压根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

    他是在韦姌这里,才真正找到了情动的感觉。

    当初故意要与她扯些历史文学,这样才不会一直盯着她漂亮的双眼看。故意减少与她的身体接触,一本正经,只因那个时候她还只是豆蔻年华的少女,不能任性地将她抱在怀中,生怕吓坏了她。那些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她拉着他漫山遍野地采草药,费劲地给小动物疗伤,还常在他面前念叨哪家的姑娘好。

    孟灵均甚至想过,既然哥哥们要他的性命,他干脆就一直呆在九黎,跟心爱的女孩子在一起,反正皇位他根本就没有想过。

    可后来,他还是被父皇找到了,他们被迫分开。他回到蜀国,煎熬地等她长大,他迫不及待地命国中的工匠打好了世上最美的凤冠。可就在他要去九黎迎他的新娘时,蜀国内乱,皇兄篡位,父皇倒下,国家正处于危难之际。他不得已先选了国家,返回成都。等他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之后,才知道她已经被后汉强抢着去当了萧铎的妻子。

    没有男人能够忍受心爱的女人睡在别的男人枕畔。他痛苦自责,甚至想过发兵攻打后汉。他知道她是为了保护族人才选择牺牲自己,她跟萧铎之间,不过是互换利益的一场交易。他终会把她带回到身边,对她好,尽一切可能弥补她。

    可随着那些萧铎宠爱她的传言闹到人尽皆知,他越来越坐立难安,他不顾危险,亲去汉地,却不能将她带回。他的沮丧心伤,无人能知。

    是他认识她在先,她本来应该是他的妻子,这腹中的孩子也应是他的骨肉!孟灵均收紧了手臂,心头涌上恨意。是萧铎无能,是萧铎没有护好她们母子,那么就别怪他把本就属于他的,夺回来。

    晚些时候,白御医被带上玉辂来,孟灵均请他为韦姌诊治。

    这辆玉辂是前朝的能工巧匠打造的,四分平稳。车顶中央是银莲花坐龙,口衔明珠,下面铺置黄褥,上罩御座,银丝勾栏。

    白御医活了几十岁,什么风雨没见过,眼下心中还是犯了嘀咕。他也算是托了这女子的福,竟还能上到皇帝的玉辂中来。但这女子是从蜀境以外被带进来的,怀孕的月份不小,皇上近来从未离开过蜀境,这孩子肯定不是他的。看皇上的样子,是要把此女和腹中的孩子都带回国都去?那便是混淆皇室血统,太后那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白御医偷偷抬眼瞧了瞧孟灵均那般着紧的模样,还紧紧地抱着那女子不肯放手,想必天王老子也不能叫他改变主意了。

    “皇上别担心,夫人就是感染了风寒,又受了惊吓,好生休息就能醒过来。”白御医宽慰道。

    “有劳白御医。朕不留你了。”孟灵均只是低头看着韦姌。

    “皇上……”白御医本还想劝他几句,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可又不忍伤他的心,摇了摇头,独自下了玉辂。

    沈骁过来问他:“御医,怎么样?”

    “人是没什么大碍,可皇上这样……”白御医看了看四周,将沈骁拉到边上,“沈大人,你真的不知此女的来历么?她腹中的孩子,很明显不是皇上的。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心中不会着急么?我想劝劝皇上,拆散别人的骨肉何其残忍,可看他的神色,又不敢。”

    沈骁心道,怎么会不着急?周朝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道旨意,便是悬赏重金举国寻找韦姌。萧铎更是因为这母子俩的失踪而意志消沉,被萧毅从邺都调到了澶州,放言不把澶州治好,便不见他。韦姌腹中的孩子,可是周朝的皇嗣啊,虽说不是他们皇上的,但也十分的金贵,万一有个闪失,便是两国的外交之事了。

    沈骁也知道,他们的皇上就是看着温和,实际上是个十分执着的人。现在谁去劝也没用。除非他自己想通,否则是不会放人的。

    孟灵均一夜未睡,就这样看着怀中的人,也不知疲倦。以往他只能想一想,现在终于能够如愿,只觉每一刻都能当做数载使用。

    天亮的时候,韦姌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赭黄袍,上绣五龙。再往上,便看到清癯的下巴,微微含笑的俊容。似梦境,却又十分真实。她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听到头顶上的人说:“姌姌,是我。”

    “孟……皇上,请放开我。”韦姌始觉自己正被这个男人抱着,用力挣了挣,孟灵均便趁势松开了她,仍是抓着她的手臂,柔声道:“像从前一样叫我的名字,无妨。”

    韦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上那白皙修长的手指,怎么都想不到会与他在这样的情景下重逢。她知道孟灵均派沈骁去京城,也是出于一片好意。但将她千里迢迢弄到后蜀来,意欲何为?

    她微微侧开脸:“我们要去何处?”这一看便是皇帝专用的玉辂,处处彰显龙气尊贵。她虽未曾见过,但也在魏国公府受宫中两位嬷嬷教导时,听过皇帝的卤簿仪仗,各种銮驾御辇,想必同一时期的各国大同小异。

    孟灵均道:“我带你回国都。你不是一直想看看父皇为我建的水晶宫吗?不过现在住那里太凉,我在宣华苑为你另外安排了住处。等到夏日,便可去水晶宫纳凉了,就在摩珂池旁边。”

    “我不想去你的国都,我想回去,到我该去的地方去。你的水晶宫再好,也不属于我。”韦姌抬头看着孟灵均,一只手按着腹部,“我的孩子需要父亲。你放了我吧?你如今贵为皇帝,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执着于我这个有夫之妇。”

    孟灵均的表情僵了僵,手伸过去,绕到韦姌背后,轻轻将她揽过来,看着她的双眸:“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唯独放了你不行。姌姌,在邺都之时,你明知道车外是我却不肯发声,我白白错过了那个机会,知道我有多悔恨吗?如果那时我将你带走,你现在便是我的皇后!当初是萧铎将你从我身边夺走,你本来就是我的。你放心,你的孩子我会视如己出,不会叫它受一点委屈。它可以叫我父皇。”

    韦姌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孟灵均。他想做什么,认下这个孩子为皇嗣吗?这可是混淆皇室血统的大事,他虽然贵为皇帝,但也没有权力这么做。

    “你打算将我囚禁在宣华苑吗?就算我人在这里,我的心也不会在这里。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被萧铎知道你将我掳来后蜀,他会如何做!你就不怕盐灵二州的事重演吗!”韦姌大声道。

    孟灵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他一只手在韦姌背后握成拳,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声音微颤:“是我不好,失约在先。中原现在四处烽火,萧铎顾不上你的。他若真的看重你,当初就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那么危险的京城!无论经历多少事,我对你的感情都会如同最初,不会改变。还记得吗?弱水纵有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韦姌怔住,心头泛起苦涩。这是他在九黎说过的,佛经里头的一个故事。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美好的东西,难以取舍,佛劝世人好好把握其中的一样便足够了。

    那年,他们在九黎盟约之时,谁都没有想到,命运会与他们开了个这么大的玩笑。

    人生自是有人得意,有人失意。

    周嘉敏在被周宗彦关起来的时候,便料到会最终走到这一步,她坐在北上的马车里头,时不时地回望中原的烽火狼烟,那个男人在一步步接近她预想中的位置。

    但都与她无关了。此后她没有国,亦也没有家了。

    可她周嘉敏的人生,绝对没有输这个字!

    马车到达太原府,入晋阳城,刘旻亲自来接她。她扶着刘旻的手下了马车,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厌恶,施礼道:“多谢刘大人相救。”

    刘旻没有得到韦姌,心中自是不甘,但有周嘉敏也算是略补了遗憾。他搂了美人的腰,低头状似亲昵道:“你何必如此客气?从今往后,你我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传信给我,说有法子让我据一方,不用向萧毅称臣,是何法子?”

    “大人着什么急?我们进去再说。”周嘉敏轻推了下刘旻的胸膛,媚眼如丝。刘旻满意地笑道:“好,我已备下宴席,就等你的良计。”

    太原仓廪丰实,无论中原大地上如何动乱,仍不影响刘旻在他的领地上花天酒地。他拉着周嘉敏坐于身侧,命乐工奏乐,舞姬起舞。有侍女上前来倒酒,周嘉敏看了一眼,这不是曾经在汉帝面前春风得意的韦妡吗?怎么跑到这里来做侍女了?

    韦妡怯怯地看了刘旻一眼,不敢多言,退到旁边站着去了。

    她到了太原,原本以为有大把的荣华富贵在等着她,哪想到刘旻只是将她安置在府中,并未因她立功而高看几分。而且刘旻的妻妾子女实在太多,加起来有几十个人,每日都在忙着争宠,倾轧斗争,根本没有人把她这个从外头来的私生女看在眼里。她每日都从别人手里抢夺东西,又被人把东西夺走,能勉强维持温饱已经不错了。

    直到刘旻那日赏下几匹布,她因与刘旻的爱妾抢夺,失手划伤了她的脸,而招致那名爱妾在刘旻面前告状。刘旻便将她关起来,随之抛诸脑后了。管事的受了那爱妾的贿赂,让她来做侍女,刘旻看见了,也未曾说什么。

    做侍女好歹不用再与人争抢了。

    这种日子,别说跟她在汉宫中时比,就是在九黎的时候,她也未曾被人如此践踏过。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她到了这一刻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