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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咏所立之处,距离林府二门,其实挺远。因此他几乎连远处行礼之人的面目都看不清楚。

这情形只是短短片刻,还未等石咏反应过来,应该怎么回礼的时候,只听二门“吱呀”一声,已经掩上。

刚才那一切,就好像是做梦一样。

这时候另有一名小厮跑过来,连声说:“石大人,石大人,这边……这边请!”

石咏知道自己恐怕是来错了地方,赶紧随着小厮走开。他一面走,心里一面空落落的。

早先虽然已将宝镜送了出去,可是直到此刻,石咏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他就此和宝镜分开了,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然而转念一想,无论如何,宝镜还是与自己处在同一片天空下,彼此都盼着对方能够心愿得偿,以后若有机缘,没准能够再见。只消想到这里,石咏便抬头望着天空,暗暗握拳,心里默念,请武皇的魂魄放心,他石咏,绝不会只是个庸人,绝不会碌碌一生的。

林家小厮:……这位石大人,有点儿,怪!

林如海在扬州为官多年,林家大宅旁边便是两淮盐课的衙署。而林家则另有别院招待往来的官员。

石咏随着贺元思去见林如海,不消说,林如海对贺石两位自然是致谢不迭。贺元思谦逊一番,便也受了林如海的谢——他凭空得了两淮巡盐御史的大人情,感觉自己真是交了天大的好运。

当下林如海与贺元思稍谈了些公事,又留贺元思少坐,看了看朝廷邸报之类。林如海则告辞,另外处理公务去了,只请贺石二位自便,在别院安顿之后,晚间由他做东,为贺石两位接风洗尘。

到了晚间,林如海设宴招待贺元思和石咏。

早先林如海初见两人的时候,林如海的感激之情,都是奔着贺元思去的,石咏似乎只是个附带。毕竟此行贺郎中是主官。

然而到了晚间,林如海待石咏的态度却热情很多,虽然明里不曾表现出来,可是石咏却感觉得到,该是黛玉多少猜到了水匪来袭时船上的实情,并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父亲,这才换来了林如海对石咏的改观。

贺元思却浑然不觉,信口吹捧,将自己当日在微山湖上挺身而出的“壮举”,大吹特吹了一遍。林如海与石咏相视而笑,两人却都顺着贺元思的话往下说,都不肯点破罢了。

席间有贺元思负责说话,石咏便乐得把嘴巴腾出来品尝美食。扬州佳肴,以一个“鲜”字名动天下。席间大多是禽类、水产与鲜蔬,菜式精细,滋味清淡,只有细细品去,才能尝出那等醇美。

少时宴毕,贺元思还在说话。

他已经不再重复微山湖上的事儿了,而是与林如海谈起了诗词曲赋。贺元思本人确实有几分歪才,他又极爱听曲听戏的,因此总是想卖弄才学,就将自己填的几首小令都念出来,请林如海鉴赏。

林如海本人是科举出仕,当年曾是翩翩探花郎,诗词曲艺,都是不在话下的。他见贺元思高兴,便由着他念曲子词,偶尔点评几句精妙之处,一时令贺元思感慨不已,自认为得遇知音,高兴得不得了。

石咏便略显无聊,只候在一旁,一言不发,偶尔打量林如海,暗暗回想红楼原书里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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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书里黛玉进京之后,在贾府住了不少时候。待到再次回南,林如海已是病势沉重,不久便撒手人寰,黛玉彻底成为无人照拂的孤女。

可是这里,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扇的蝴蝶翅膀,总之黛玉在荣府只住了半年多,便由贾琏护送,回来扬州了。这时林如海看着气色尚好,只是不知,有没有隐患。

一时众人席面用毕,菜式都撤了下去,林府的下人则奉上清茶。贺石两人都慢慢饮了,林如海却似被呛了一口,大咳起来,且咳得有些难以抑制,忙一面点头致歉,一面走出花厅。石咏甚至听见林如海在花厅外兀自咳了好一会儿,那咳喘才渐渐止息。

一时林如海回席,少不了再三向贺石两人致歉。

石咏便小心翼翼地开口:“林大人请多保重身子,既有喘嗽之征,便请个大夫来看一看吧!”

林如海听了这话,连忙摇手:“石大人……莫要挂念,”

刚刚成丁的少年,身上已经有了官职,而且还出京跑差,林如海口中说着“石大人”这三个字,也觉得颇为怪异。

“……我这不是什么疾病,只是一时呛住而已,不打紧,不打紧!”林如海说着,呵呵地笑了。

旁边贺元思则不满地横了石咏一眼,心想,这个下属说话也真不中听,呛住了,咳两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哪知石咏却还不罢休,很认真地托起了面前的一盏清茶,对林如海说:“林大人,时常听闻府上注重惜福养生,连这饭后饮茶,也务须饭粒咽尽,稍待一会儿之后方能饮得。既是如此,何不干脆请一位熟悉肺经的大夫过来看一看,防患于未然呢?”

贺元思连忙打断石咏,只说:“小石,你这话说得便不妥当了,林大人这才是不惑的年纪,不过偶尔呛了一声,你就张罗着要看大夫,要不是我认得你,我都觉得你是个托儿——大夫的托儿!”

石咏无言以对,只能挠头。

林如海却盯着石咏,没做声。

他府上确实是有这讲究,饭后饮茶,务须饭粒咽尽,等一会儿再饮。只是,这石咏是个京中的小吏,从未与林家来往过,怎么竟会知道这些。

当下林如海满腹狐疑,又不好问石咏,只能点头应道:“石大人,多谢关怀!我自省得。”

他并未答应。

石咏便觉有些可惜,可是他却再没法儿多说了。

晚间,林府正堂上,林府大管家正将一名大夫引出来。

“廖大夫,我们大人的情形,烦请您在此说一遍可好?”

林家正堂,原本是林如海会客的地方。正中设着紫檀雕螭案,壁上高悬着名家所作的中堂,地下则是两溜十六把楠木交椅。会客之处与旁边一间小小的花厅相连,花厅门上打着帘子,里面有灯火,该是有人在。

这大夫姓廖,在这扬州城里小有名气,专攻手太阴肺经,对伤寒、肺病与时疫都有些研究。他被管家迎出来之后,却有些莫名其妙。

身为大夫,他知道得很清楚,林家当家主母林夫人过世已有一段时日,林老爷独居,听说膝下只有一名独生爱女,年纪尚小,且不在扬州城居住。这廖大夫就有些纳闷了,在这里将病情讲一遍?刚才不是已经在里面当面对林老爷说清楚了吗?

可是主家既然付了诊金,他便按主家的要求来,当下又讲了一遍。

廖大夫话音刚落,只听帘后一个略显稚嫩的少女声音开口询问:“大夫的意思,这竟是个症候?”

廖大夫吓了一跳,方省过来,猜到当是林大人膝下那名嫡女所问,当即恭敬答道:“确是如此,这症候,眼下看着不显,甚至林大人本人也并不觉得哪里不适,只是饮食时候,容易呛住,偶尔会咳喘一阵而已。但这确实是个症候。”

对方沉默了片刻,才问:“大夫是说,若是拖着不治,时日久了,恐酿成大病?”

廖大夫说:“这个也不好说。但是此症从现在开始,慢慢调理,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治愈,但若是拖下去,时日一久,治起来就费事了。”

他是做大夫的,说话拐弯抹角,不说病家不喜听的,但意思是那么个意思。

里面的人安静了一会儿,颔首应下:“大夫,请开方吧!”

廖大夫还有一处为难,少不了又问了一句:“刚才在林大人内室,大人看起来多少有些不以为意。这一调理起来,没个三五年恐怕不易见成效。因此这件事,恐怕也需要林大人自己能也上心才好。”

他说得委婉,其实就是林如海自己觉得没啥大不了,不想折腾罢了。

帘子后头的人却还是那句话,道:“大夫,请开方!”

廖大夫见对方这样有把握,一点头,赶紧随管家去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