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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房很有些眼色,拜高踩低都是生家伙计,他一眼看出来人虽然一应用度清寒了些,可那周身气度却是非富即贵,而且是大富大贵。

    那两小孩儿虽说是年纪不大,初来乍到的未免局促,可也能看出被教养得很好。

    门房看护赶忙小跑着下阶,热情道:“哎哟,大人是?”

    “佥事跟前,不是什么大人。”卫拣奴谦虚道。

    门房闻言,见此人一语就轻描淡写地道破了府中老爷较鲜为人知的身份,更加恭顺地赔了笑:“哎,大人这说的哪儿的话!小人斗胆说句越界的,我一看您这模样啊,就晓得您一定是位了不得的青年才俊……”

    话还未尽,卫拣奴便先清了清嗓子,拿衣袖轻拢腰带,眸光连着眉梢一齐若有若无地往上一挑,唇边扬起一抹笑意。

    他这姿态一出,陈子列便暗道一声不好。

    常人若是长得好,大约是心知肚明而从不宣之于口,有时甚至还要装不自知,怕显得轻浮不稳重。然而此人并不是,他太知道自己模样几何了,也很不要面子,恨不能每时每刻耳提面命给人抖擞羽毛。

    卫拣奴先是礼节性的自谦两句:“才俊倒也算不上……”

    紧接着,他便毫不客气地担下了这份名不副实的贤名。

    “在下身无长物,只侥幸长得好些,家中略有些薄产。”卫拣奴笑道,“若是方便,还请您入门通传一声李大人,就说是旧友卫氏寻他,求些庇护。”

    旧友这两个字的分量可就大了,一般来说,以他府中李老爷的名头,没人才敢轻易攀扯这层关系。

    更何况听听!

    这来人还直接报了姓,连个名字都懒留,其余什么话也没说,好像笃定官人一定会见他似的!

    那俨然见过不少世面的门房瞬间被他这股堂而皇之、又与生俱来的骚气熏了一脸,登时不敢怠慢,赶忙小跑着进府通报,还不忘让小厮给他们端几条凳子歇歇脚,再请婢女给他们上几盏茶。

    喝不喝倒在其次,关键是不能让贵客感到怠慢,免得心情不爽利。

    对于此等行径,任不断已经是习以为常的憋好了笑,但还是难免心下取乐,连紧扣在刀柄上的手指都松了几分。

    一直到几人被毕恭毕敬请进了府,陈子列还云里雾里,他弄不明白这换了个地界依然是耀武扬威的奴爷,究竟是什么时候跟抚州官人搭上的桥,也弄不明白这抚州官人究竟是个什么人。

    领路的婢女一步三回头地指着路,嘴里提点着各个地界都通往何处。

    封十三侧耳凝神静听,逼迫自己尽早熟悉着此地的一草一木,也听卫拣奴时不时搭两句不着调的话,说些有的没的闲散事儿。

    院角门一过,他忽然道:“你当年也是这么忽悠我的吧。”

    卫拣奴:“嗯……什么?”

    接着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封十三已经回过神来,想明白他昨晚的搪塞了。

    卫拣奴心下暗叹:“果然,孩子一大就不好骗了,还学会耿耿于怀地想要讨个说法!”

    不过卫拣奴混账了许多年,倒不至于被这区区几句搅乱了心防——而且封十三的确是很了解他,一猜一个准,卫拣奴昨晚不止想了什么坑害李州府,还专门腾出功夫来思考怎么拐骗封十三。

    “什么叫忽悠,那不就是骗么,我说句老实话,从前我是没跟你说什么实话,但我有骗过你吗?没有吧。”卫拣奴说,“况且忽悠人是很累的,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没好处骗你干嘛?”

    “再说了,难道我有好处就会骗你?”

    卫拣奴自问自答地摇起了头,义正辞严地撇清了关系:“我可干不出来这事儿。”

    封十三却不吃他这套。

    他余光一扫还觉新鲜的陈子列,压低了声音,只让他俩自己听见,道:“长宁侯杀了封世常——不管是不是亲手杀的,总归是死在他手上,最后的好处全叫他得去。就算我不拿他当亲爹,这账我也总得还。”

    封十三说着一顿,片刻后才道:“……拣奴,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按理怎么处置也该归你随意,可我从来不听话,先前的百般折腾,除了的确不大安分,其余的也是希望你能先狠心把我丢下……这你也是知道的。”

    他神色很深地看着卫拣奴:“但我现在想通了,你有事瞒我,我从前也有事瞒你,这没什么可说。可如今我把什么烂事儿都说了,你没有,不公平已经在了这里。骗可以,随你怎么骗我,只是你别欺负我太多。”

    卫拣奴沉默片刻:“真心话么?”

    封十三:“是。”

    卫拣奴偏头看他,半晌才道:“所以你一开始,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知道我有事瞒你,对吗?”

    封十三说:“嗯。”

    这话仿佛是尘埃落定般,卫拣奴立马换上一脸的要死不活。

    他简直是浑身上下写满不爽,仿佛是有某种难言之隐,硬生生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句话:“所以你还……还敢给我没大没小了这么些年,对吗?”

    封十三一字未改,还是说:“嗯。”

    末了,这人还状似无意地狠狠戳了他那颗敏感脆弱的心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