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想哭便哭,我又不会笑话你。”

    许是宝儿眼睛红彤彤的,眼神略有些躲闪,只见那圆脸丫头看着他捂嘴笑了起来,嘴上说着不会笑话,脸上分明笑开了花。

    她一笑,那张大饼脸像是瞬间发面了似的,一颤一颤的,更圆更肿胀了,掉下来,能砸碎元宝儿整个脑袋。

    宝儿愣了片刻,随即双眼一瞪,作凶恶状。

    他在厨房在崔老头的庇护下,弑师行凶惯了的,时常狐假虎威,动辄瞪眼发难,厨房里的人除了杨三以外,其余多由着他。

    不过,他这小模样落在了凌霄阁跑腿丫鬟欢儿眼中,一点都不凶恶,反倒是小脸羸弱苍白,成了无能狂怒似的,故而欢儿笑盈盈的看着,丝毫不恼,反倒觉得他小小年纪,倒是有股子固执劲儿,便道:“你甭瞪我,我可不是咱们爷,不会打你的。”

    说着,将胳膊上的小篮子一挎,道:“你饿不饿?”

    “身上的伤还疼不疼?”

    一边说着,一边从篮子里摸出了一瓶药粉,并两个馒头,递给了宝儿,见他不接,便放到了他的脑袋旁道:“长春哥哥和长寅哥哥二人屁股被打烂了,大夫给他们用了这药粉,便立马不疼了,你若疼的话,也撒些,能好快些。”

    又道:“今儿个你没去用饭,我给你捎了俩馒头来,我去得晚了,便不剩下什么了,你若想吃,晚上早点儿来,便能吃到今儿个厨房送来的鱼头肉了,不过,你运道好,方才我过来时,问玉姐姐赏了我两块糯米糕,这是二爷屋子里剩下的,香糯可口,甜腻美味,喏,也给你尝尝罢。”

    欢儿一边说着,一边神秘兮兮的从袖笼里摸出两块糯米糕来,里头嵌着红豆红枣仁,上滚了一圈椰丝,一股子椰奶味,一口咬下去,入口即化,舌头都要化了,这是欢儿的最爱。

    不过,在欢儿袖笼里滚了一遭后,糯米和椰丝全都化作了一团,黏糊在了一起,莫名有些倒胃口。

    许是瞧出此人来意颇善,宝儿便收起了脸上的凶恶,良久,只将小脸偏过去,扒了扒睫毛上的泪珠闷声道:“你叫什么?”

    宝儿喉咙沙哑,声音虚弱细气,话一张嘴,落入欢儿耳朵里,只觉得跟小猫儿叫唤似的。

    欢儿见他与她说话,立马将胖腰一弯,笑嘻嘻一脸高兴道:“我叫桃欢,你可叫我桃儿,也可叫我欢儿,我入府两年了,一直在凌霄阁跑腿,你今儿个是运道不好,正好赶上了二爷发雷霆怒火,才遭了此难,其实二爷也就是脾气大了些,不像外头传得那样恐怖的,至少他从不打骂院里的丫头,不过院里的小童许是会受些个皮肉之苦,但是问玉姐姐说了,爷跟前的随从虽受些皮肉之苦,但但凡得了爷的青眼,一个个便是祖坟上冒了青烟的,爷跟前的常胜哥哥原是个粗使的杂役,自打跟了爷后,他老子一家从个末等的奴仆一跃成了元陵城外最大的庄头,底下可管着上千亩园林和土地了,如今比郊外等闲的老爷还神气风光呢,爷跟前的四喜他爹他叔伯也一路平步青云,手里一个个的都开始管起了铺子来,都俨然快成了大掌柜了,问玉姐姐说,不过是挨主子一顿打,却换了全家的平步青云,也是值得了,所以,你莫要灰心苦恼,只要机灵些,往后若得了爷的眼,便也能随常胜哥哥,四喜那般,总是能够发迹的,到时候不仅你一人风光,你全家都能跟着沾光了。”

    欢儿源源不断地说着,小嘴叭叭叭地,颇为洗脑。

    说着说着,忽而慢慢将身子凑了过去,愣愣的盯着宝儿的脸道:“你的脸蛋可真白,眼睛好大好圆啊,睫毛跟把扇子似的,一眨一眨,真真好看,你往后长大了,不定能跟二爷似的,也能生得那般地俊俏好看呢,爷最喜欢相貌伶俐出挑的呢。”

    欢儿说着说着,大胖脸越凑越近。

    宝儿忍痛将胳膊一怼,直接将那张大胖脸给怼远了,咬牙大骂道:“去去去,收起你的哈喇子,给小爷一边儿去。”

    欢儿被元宝儿险些一把推得翻了个四脚朝天,她立马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嘴,胖脸瞬间一红,哪儿来的哈喇子,尽瞎诓她。

    “呸,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欢儿摸着胖脸,瞪了宝儿一眼,挎着篮子哐哐哐的,似阵风儿似的去了。

    话说欢儿走后,元宝儿在榻上躺了半个时辰,终是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唤了,昨儿个赌了一宿本就又饿又困,这会儿又被踹得两眼发昏,浑身实在是哪儿都疼。

    这儿不比厨房,在厨房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终归有小六,有同屋子的万鹏和朱梁那狗腿子,还有崔老头,可这儿呢,偌大的屋子,空无一人,便是他歪头死在这儿呢,身子都发臭了,都无人发觉吧。

    没人靠得住,他若不打起精神来,哪儿有个好头,哪还能攒齐银子等爹娘来赎?

    这样想着,宝儿只咬了咬牙费心费力的爬了起来,拿起枕头前那微微发黄的馒头往嘴里一送,然而下一刻,呸地一声,竟一口全吐了出来。

    “什么狗屁猪食!”

    “猪都不吃的腌臜玩意儿!”

    馒头硬得他咯牙。

    宝儿气得将馒头一砸。

    砰地一声,砸得那雕花窗子砰砰作响,比石头还硬气。

    从前逃难时,若得了这样的馒头,宝儿怕是欢喜得两眼冒光了,然而如今,他在厨房吃得精细,胃口被养叼了,吃的多是师父留给他的主子们专门吃的金贵吃食,美名其曰试菜,实不过崔老头的特权和私心罢了。

    吃惯了山珍海味,便如何都吃不下这糠咽菜了。

    而各房院子里的粗使丫头杂役的吃食哪里又比得上厨房?那伙食,宝儿是知晓的,万万没有想到,当初他嘴里念叨的“猪食”有朝一日又重新回到了他自个儿的嘴里。

    这或许便是攀高枝的报应罢。

    宝儿原本想着待讨了新的差事再去亲自给崔老头“报喜”和“赔罪”,再去厨房将自个儿的被子物件全部拿来,这会儿,却是没脸往厨房去了。

    一直待人都要饿晕了过去时,宝儿终究是抵不过肚子的抗争,只龇牙咧嘴,忍着一身的疼痛摸下了榻,将扔在地上的馒头一个个捡了起来,往袖子上一蹭,就着黑灰吃了,末了,又嗷嗷叫嚷着亲自给自己上了药。

    额角鼓起了个大包,屁股上,胳膊上和大腿上一共被花瓶碎片扎了五六道细口子。

    话说元宝儿离开厨房攀上高枝的消息隔日便传遍了整个厨房,自然,他去的头一日便遭二爷踢踹打骂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在整个厨房乃至整个西院传得沸沸扬扬。

    “呵,喂不熟的白眼狼,老大待他还要多好,咱们整个厨房掏心掏肺的惯着他,竟连声招呼都不打,偷偷摸摸便攀高枝去了,也是,有了那样富贵的去处,哪个还会记得咱们这些穷亲戚啊,往后见了,怕是连咱叫什么都得彻底忘了个一干二净咯!”

    “呵,就他那脾性德行,整个厨房又有哪个受得了他,若不是瞅在老大的份上,哪个搭理他待见他,如今去了二爷院子里头,别说被二爷打骂,便是日后竖着被抬了出来,我都一点儿不觉意外,他那张嘴,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日后有他受的咯!”

    大半个厨房都在大骂,或奚落,或嘲讽,或等着瞧他笑话。

    就连老崔都吹胡子瞪眼,碎了几个罐子碗碟,都是他往日里用惯了的老物件,往日里除了宝儿哪个也不让碰,那日却一气之下碎了个一干二净。

    唯有小六得知前因后果后担忧得不成样子,宝儿除了在刚来厨房时遭到那杨三的欺凌以外,这两年来,哪个敢动他半根手指头,他有多“娇贵”,旁人不知,小六却是一清二楚的。

    一听到他受伤了,被二爷一脚踹得从那高高的台阶上滚落了出来,小六便是坐立难安了,当即便蹑手蹑脚跑到了凌霄阁外头打探消息,然而他一个厨房的杂役,哪里能近得了凌霄阁的身,人还没凑过去,便被外头婆子喝退了。

    小六只得蔫蔫赶回去想法子。

    话说,凌霄阁极大,里头屋子七八间,正房后头东西厢房里日日络绎不绝,虽唯有伍天覃一位正经主子,里头却满打满算住着二十余个丫头婆子。

    东厢房有三间屋子,最末尾那一屋子里头眼下有一丰盈女子正于窗下被人伺候梳头,梳着梳着,只闻得她发出一声:“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