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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呛鼻的烟草味混合着劣质酒的臭味猛烈地刺激着人的鼻膜和嗅觉;嘈杂的声音和疯狂的热情形成一个奇妙的隔绝世界,封闭了现实与苦闷,只余下幻觉,冲动和爽快得让人无法忘怀的破坏欲望。心被解放了,长久以来积压在人们心中的欲望也解放了:一醉方休,醉生梦死,在这个地方,没有执法者没有法律没有世俗的道德。在这个几乎不存在于人世的仙境中,人们得以卸下装扮的画皮,毫无顾忌地展示着自己的原色——最丑陋的原色。

    是的,这里是疯狂之都,是邪恶之所。但是这里并不是唯一的。如果你就此事去询问巴比尔世界大图书馆的馆员,他们会很确切地告诉你在这个大陆,类似这里的地方一共有十三万八千所,而且他们还会很遗憾地告诉你这只不过是纪元历初年的记载,而最新的记载“因为原始资料与数据繁杂故无法统计”。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种名为“酒店”的场所,其历史可以追溯到神元历初年,而且在这个大陆上其影响力是任何组织国家与个人望尘莫及的。而最有名的例子出于圣元历三百六十年。当时由于大陆各个酒店中凶杀盗窃等各种邪恶的勾当越来越猖獗,执掌宗教界统治权的西提南教颁布了“戒酒令”,号召所有神的教徒们抵制酒这一“恶魔的禁果”,同时要求各国国王下令取缔所有酒店。然而即使西提南教当时势力如日中天,这一运动还是难逃失败的命运。因为不光是平民,各国君主甚至教团的高级成员也贪爱杯中之物。最终,“戒酒令”在平民,国王贵族,教团高级成员的携手抵制下惨淡收场。这就是著名的“美酒对天神之战”。

    平心而论,酒店这种事物并非没有好处。虽然美酒与漂亮的酒吧女可以让饮酒的男人们血脉膨胀做出许多傻事来,但只要酒客们洁身自好而且酒店本身的管理足够好,酒店的秩序还是可以得到保障的。而且,对于大陆的旅行者和冒险者来说,酒店还是他们无与伦比的重要情报来源。大陆自古就有一句古谚:“在酒店的酒臭与烟雾中散布的谣言,不仅快过风,也要快于盗贼工会的触手。”纪元历开始后,坦亚特教廷发现了酒店的这一用途并希望据为己有。因此,教廷不仅没有再压制酒店的发展,反而通过向处于敏感要冲城市的酒店提供教会特别资助款的方式来逐步取得酒店控制权,建立起自己的酒店情报网。而这里,就是其中的一个环,一个并不重要的环。

    波乌拉镇,是位于雾弥谷西南方的小镇。既没有重要的经济产业也没有险要的军事价值。所以,作为位于城镇中心的小小酒店,“疯癫的猫”不过是供镇民们发泄心中不满与压力的普通场所。然而,从酒店的气氛来看,“疯癫的猫”的主人——都丹并没有好好管理他的酒店:男人的汗臭、酒臭味与酒吧女侍身上浓厚的脂粉味混合,化为一股令人窒息的乌烟瘴气。各种声音充斥在酒店小小的,潮湿的,阴暗的空间里:肮脏下流的粗口,赌博时赌徒们发出的孤注一掷的啧啧声,钱币被下注时碰撞出的清脆声音以及赢钱的人贪婪地抱起赌桌上所有赌资的幸福声音……此外,还有一种声音,仿佛主旋律一般萦绕在耳:肉体与肉体的碰撞声,钝器或某种坚硬物体敲打肉体的声音,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惨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疯癫的猫”本身并不疯癫,疯癫的是它的顾客。但是,连这似乎也是老板都丹所希求的,也是他刻意达成的。现在,他正趴在吧台上,对一边角落里不知为了什么打斗起来的年轻人们不闻不问,反而全心全意注意着另一边角落里的老人。那不过是个一身穷酸相的老人,面前摆了瓶劣质白酒,仿佛不容于周围喧嚣似的自饮着。

    不过是个落魄的老先生,不知为什么却吸引了都丹的注意。不过或许他并不是真的上心这个老先生,而是藉此打发他仿佛无穷尽的无聊罢了。镇上的人认识都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都知道他是个懒散的人,既不怎么认真地经营酒店,也不大管镇上的事。他是外地人,本来就是在波乌拉的小圈子外面,和镇里每个人都没有利害关系,所以镇子里的男人们才会到他的酒店来,肆无忌惮地喝酒,抽烟,赌博,打架……总之,他对这些在大城市的豪华酒店里禁止的勾当并没有什么忌讳约束,而镇民们也很知趣地给他面子,绝不会为他和酒店带来较大的麻烦。

    打斗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了,而且和平常不一样,从里面还传来女人的哭泣。那边的桌子乒乓作响,惊天动地,似乎是被热战中的年轻人们当作了战斗的武器。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越来越毛躁了……都丹叹了口气:看来自己也不能不管了。他警戒地看了一眼还在那儿自饮的老人,确认对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后,摇摇晃晃地向另一边正战得热火朝天的年轻人们走去。很快,他就确认了情况:一共有五人,其中有一位女孩,其他的都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平均分成了两批激烈地械斗,而那女孩只是在旁边大叫着住手,并很伤心地哭着。

    看来并不是为了女孩子争风吃醋这种很平常的小事情。因为都丹从那些年轻人的喧嚣中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诸如“这种破城镇”“离开”“抛弃”之内的……

    看来又是因为那种事吗?都丹叹了口气:波乌拉这个城镇事实上已经濒临灭亡了。自从一百年前索穆朗山脉发生了巨大的地震后,雾弥谷这一带的土地就开始不断恶化。土地生长不出作物,而野草和各种见也没见过的树木花朵反而一年比一年繁盛。虽然这样城镇是变得美如仙境,但是镇民不可能只依靠美丽的风景活着。没有粮食没有经济来源,镇上的青壮年男子只好到数百加瑟尔里外的矿业城市博得望当矿工,靠着那一点微薄的收入养活老婆孩子和父母。然而好景不长,之后不久,在波乌拉和博得望的道路上出现了强盗,而且他们的目标就是将用辛苦和生命换来的微薄收入带回家的波乌拉矿工。在矿工们自发组织了护卫团后,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一伙蒙面的强盗洗劫了波乌拉,而多数强壮男子都在矿上的波乌拉迎来了它最悲伤的夜晚……

    之后,波乌拉人的采矿之路彻底被封死了。特别是“雾弥谷的亡灵策划了那场袭击”的谣言传播开后,再也没有波乌拉男子愿意丢下妻儿父母去远方打工了,而波乌拉镇也真正迎来了它的毁灭。稍有钱及有关系的镇民都迁往了远方的大城市,而更多的居民则是选择了在整个大陆漂泊之路——所有破灭城镇的居民的命运。城镇消亡了,留在城镇中的人们,已经只会麻木地过日子,静待毁灭的到来:男子们无所事事,只能在酒店里喝酒,赌博,打架。而女人们则在家中辛苦地维持她们的小家和这个城镇。

    都丹就是在那个时刻来到这个城镇,他买下了也要迁往大城市的原酒店老板的店面。酒店提供了毁灭之前最后的欢娱,也提供让这些失败的男人们最后麻痹自己的场所:只要付钱,郁闷的男人们在这里可以尽情地喝酒,赌博甚至于打架砸东西。只要不在酒店里出人命,在这里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只有一点是都丹讨厌的,那就是把女人牵扯到这里面来。都丹很清楚,如果没有女人,这个城镇老早就毁了。所以在他的店中,如果有男人在发泄烦恼倾诉痛苦时牵累到女人的话,都丹一定会让这个懦夫从他的店子里摔出去,就像……这时!

    “你们在做什么?”都丹圆滚滚的身体闪电一般插进了打架的两拨人中间,这场械斗立刻就结束了。虽然这些年轻人远比都丹年轻强壮,但是他们却没有违抗都丹的能力。镇上的人都传说,都丹在成为这个破灭城镇的小酒店老板前,其实是某个知名的战士,他出色的反射神经和强得不象话的腕力就是这谣言的最佳佐证。而现在,他在这些冲动的年轻人中间,就像一堵坚实可靠的墙壁般不可动摇。

    “老板,你不要管我们!这是我们自己的事,男子汉之间堂堂正正的事!”其中一位年轻人虚张声势地挥了挥手中的木棒——一看就知道那是从某个桌子或椅子的腿脚上拆下来的。

    “哼,”都丹一把握住年轻人的手腕,很快年轻人就痛苦地放弃了手中的那条桌腿。“小兔崽子们,我还懒得管你们呢!不管你们打到头破血流也好,打到一个个的都躺在地上也好,只要不杀人,我都不会管你们。但是,你们也应该知道我这里的规矩!”说着,都丹严厉地看了看旁边的那个女孩子:“你们应该知道,在我这里,可以流尽男人的鲜血,但不可以沾染上女人的眼泪!你们很威风啊,打架,争风……一个个都是英雄啊。但是,为什么你们的女伴在哭呢?让女孩子哭泣的男人会英雄吗?会威风吗?如果你们真的是男子汉的话,就不要当着女人的面逞威风,让女人在背后为你们哭泣。有本事,找个隐秘的地方,明刀明枪地决一雌雄!”

    在都丹那仿佛旋风一样的斥责中,可怜的年轻人们一个个耸拉下脑袋,其中一位受伤最重的男孩子红着脸跑到女孩那边,小心地安慰着她;而女孩则是慌慌张张地掏出手帕,为男孩搽拭身上的伤口。

    都丹敏锐地注视着这一幕,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哼,还只是小家伙而已,居然学着大人样认真起来。好了,你们这些小家伙快走吧,我这里可是大人才能来的地方。等你们再成熟一点,冷静一点再来酒店里找乐子吧!”

    “……真是不好意思!”年轻人们个个红着脸,他们向都丹行礼后,飞快地离开了。